萧韫曦点头道:“治国安天下,静思只通晓其一。宗家是朝廷的一颗毒瘤,拉党结派,辱骂朝臣,贪污受贿,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不拔何以治国?静思心思敏慧,这事也不指望能瞒他多久。便是朕手段毒辣了些,但凡能定民心顺民意的,他必定还是会站在朕这一边。”
木逢春面色已霁,定神应诺。萧韫曦让他服侍了洗漱,听他细细汇报闻静思这几日的生活琐事,说到徐谦日日请脉,不禁欣慰一笑:“这个徐谦,仗着自己医术了得,平素对朕也有几分不耐,此次对静思还算上心。”忽而又问:“他诊完都说些什么?”
木逢春答道:“徐大人最多的是劝相爷注意身体,多加休息,其他的也没说什么。”
萧韫曦沉吟片刻,叹道:“这次乡试,他竟要各乡主考将前十名试卷送达京城,他要一张一张的审。前十名的举人何其多,卷子一到,压都能压垮他,朕劝了几次都不管用,雁迟又是个唯主至上的,你帮朕盯着些。”
木逢春笑道:“奴婢知晓了。相爷事必躬亲,民间评价甚高。”
萧韫曦瞪了他一眼。“朕抱着那身骨头就心疼。”
两人说话间,有司帐中香的女官手捧金盘请萧韫曦选香。萧韫曦自然的拿起荼糜放在鼻端,如闻静思身上的味道密密绵绵的纠缠过来,身下未解的欲火大有死灰复燃之势。心中无奈之极,只好重新选了梅香丢在一旁。
三 天威不违颜咫尺
八月尾,桂子飘香,天气开始转凉。
宗明中赈灾不知是否出了成效,这几日北地的塘报渐渐少了,闻静思今日便搬回闻府去住。各地秋闱放了榜,邻近的两个州已经将前十名的卷子快马送达闻静思的桌案。虽然回了自家,也无有一刻安闲下来。闻国老不在,他就是闻府的当家,二弟归隐,三弟商道上应酬颇多,四妹已嫁,只他一个主人守着诺大的府邸,管着上下三十多个旧仆。忙时不觉得,一静下来,便坐着都能盹过去。幸而管家闻远做事稳妥老练,分去家中大部分家事。
今日连同闻静思一起搬回的还有两箱考卷,他上值回来便和雁迟在书房一张一张审阅。如同梳理奏章一般,将那些在民生问题上有独到见解的,一一记录下来。也不知是各地书院重诗文轻安民,还是时下学子未被传授居安思危的意识,闻静思这几日读了十多人的卷子,只看到满目华丽的辞藻,对仗工整的八股文,就是偶尔一二个说到点子上,也是内容空虚的很。闻静思心里正失望间,忽然下腹微微一动,不明显,只是轻轻一下就停住,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想起昨日徐谦诊完脉,半分感慨半分揶揄的对他说三个月已到,这几日就能感到胎动了,刚才那一下,果然应验了他的话。闻静思心绪转到自己身上来,一手抚上小腹,腹中胎儿似乎有觉,一下一下的动起来。闻静思感受着掌中彷如心跳的节律,一时欣慰,一时苦闷。雁迟见他这般摸样,忙放下手中筛选的卷子,关心道:“大人可是不舒服,要不要紧?”
闻静思摇摇头,淡淡地道:“我在想这胎儿终会一日大过一日,若是瞒不过了,我该怎么办?”任他多智多谋,此时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闻静云进到书房,就见自家兄长怔怔地坐在桌前,有心吓他一下。朝雁迟打了个眼色,轻手轻脚走过去,猛地恭敬一礼,口中大声道:“下官拜见闻丞相!”
闻静思正想着如何瞒天过海,冷不丁被这一叫,仿佛被人看破了心思,心头骤然一紧,头晕目眩,半天才看清是自家三弟,回神之后竟是出了身虚汗。闻静云正奇怪怎么许久都没反应,抬头一看,闻静思软软地靠在椅背上,面色苍白,好像吓得不轻,顿生悔意,忙走近了道歉安抚。
闻静思抚着胸口笑道:“我被你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在弟妹面前从来不摆兄长的架子,因而几个弟妹对他只有亲近没有敬畏。闻静云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在他面前更是没大没小。这时一副了然的样子,抱臂上下打量起闻静思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能把你吓成这样?肯定你心里有鬼!”
闻静思被他一语中的,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分毫不露,板下脸嗔道:“胡说什么!”
雁迟有些看不下去,插嘴劝道:“三少爷,大人这段时间忙着北方赈灾,秋闱阅卷,已经十几个晚上没睡好了,时刻绷着弦。你这样一吓,连我都要跳起来。”
闻静云经雁迟一点,细细去看兄长面色,果然疲倦中透着苍白,不禁心疼起来,忙斟了茶陪错。闻静思接过茶盏,指着一旁的椅子道了声“坐”,算是受了歉意。闻静云老实坐下来,这才看见地下两个大箱子,道:“这就是秋闱试卷?这么多你何时才能看完?”
闻静思点头道:“慢慢看,总会看完的。”大燕有律,非主考官员不得阅卷,忙让雁迟收拾了卷子入箱,上了锁。
闻静云盯着看了他许久,才缓缓道:“大哥今年已二十有五,眼前便是不惑之年。记得当年大哥说要先立业再成家,又有皇上许诺将昭宁公主嫁于你。现在大哥已是一国之相,昭宁公主却早已被先帝嫁给了镇国将军的长公子。大哥就不想娶个温婉的女子为你分担些府里的事么?”
闻静思霍然听他提起这事,心头警铃大作,直觉这三弟今日来此,必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过问自己的私事。便定了心神仔细应对。“陛下刚登基,尚未收服人心,天下不宁,百姓未富足。我承陛下知遇之恩,忝为丞相,哪有空闲来想儿女情长的事?”这段话说得真叫一个大公无私,闻静云一个字都驳不了。闻静思受官未到一年,站在高处,底下的龌龊看得一清二楚。到也练就一副对下官都冷静以待的本事,任他心底如何滔天巨浪,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闻静云满面疑惑道:“在朝为官,在家为夫,并行不悖的事,给大哥说得好似做了官便不能嫁娶一样。莫非……”他顿了片刻,眼神往兄长下身扫了扫,暧昧地笑道:“从未见大哥去勾栏欢场,身边侍女又个个清白,莫非大哥你……”意有所指,不言自明。
闻静思再好修养,也有些恼羞成怒,肃声道:“哪里来的疯言疯语!洁身自好,自律严明被说得如此不堪,天下哪里还有人愿意清清白白做人!”
闻静云未料他这样气恼,安抚许久才转了话题道:“大哥,我听商场的那些个朋友说,皇上中秋夜提的诗,嵌了你的名?”
闻静思略略回忆了片刻,才道:“当时父亲的书信送到,我便没留意陛下写了什么,事后听在场的大人提起过,隐约是李太白的《静夜思》。怎么了?”
闻静云沉声道:“坊间有传闻……”他说了一半,偷看了兄长的脸色,喏喏着说不下去。
闻静思心底一惊,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勉力笑道:“不碍事,你说。”
闻静云道:“坊间有诗传‘三千金凤凰,不及闻家郎’,句句暗指你和皇上行为不检。”
闻静思脑中一个炸雷,心脏骤然收紧,几欲窒息。这最后一句分明是凌迟的刑刀,要将他的骨肉片片削下来,又好似滚烫的热油,寸寸浸过他的肌肤。他心中骇极,又不能不安抚幼弟,半天才找回声音正色道:“没有的事。评议皇帝小心惹祸上身,作为闻家子弟更要谨言慎行。”
闻静云初入商道,还未炼成火眼精金,全然未觉兄长衣袍下的手微微发抖,只狐疑了会,又扯了些别的琐事也就告退了。雁迟在一旁听了个一字不漏,心头虽然震惊,毕竟与他不相干。这时蹲身在闻静思身侧,见他面无血色,眼神凝滞,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劝慰,忽的听他轻轻叹了声“冤孽”,竟如劫后余灰,不禁心疼如绞,胸中大恸。
自从与闻静云这番夜谈,闻静思便开始处处躲避萧韫曦。除了例行朝会,皇帝与内阁的小朝会,私下因国事召见,其余的都给他推脱开去。木逢春正午来请他,不是与门下省的官员同进堂馔,就是赶回府中午膳。一来二去,萧韫曦也察觉出不对劲,却不恼怒,暗地里让木逢春去查,直到手中捏着暗报,才长长出了口气。两人间的隔阂尚未持续多久,朝中便出了大事。
九月十一,宗丰年的月报到了。萧韫曦在早朝捏着昨夜抵达的月报,让木逢春宣读。宗丰年不枉曾为探花郎,一手字写得漂亮,文章比字更漂亮。先是将土地民众灾情描述一番,再讲他如何开仓放粮,设立粥场,最后讲百姓称赞明君。闻静思离萧韫曦最近,他清楚地看到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木逢春一句句读着月报时唇边那讥讽又阴冷的笑。心脏仿佛入了刑场,一点点吊了起来。
萧韫曦等木逢春读完,轻轻笑道:“诸位可有话要说的?”
闻静思默默地站在原地,耳边是殿中同僚一片称贺,有夸赞宗丰年高才者,有感叹百姓知恩者,有奉承皇帝贤明者。正议论纷纷间,御史中丞杨铮站了出来,肃穆朗声道:“臣有本要奏。”
萧韫曦道:“讲!”
杨铮道:“臣要奏工部侍郎禹州弁州安抚使宗丰年,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之罪。”当下殿上满堂哗然,木逢春不得不提着嗓子叫“肃静”,杨铮待众人稍稍安静,才继续道:“宗丰年暗地与当地粮商勾结,将粮仓大米以五文钱一斗卖出,粮铺再卖给百姓二十文一斗,从中赚取差价。开仓放粮的大米一斗掺了五成的沙石,粮铺的大米一斗掺了三成。两州百姓苦不堪言,短短一个月,饿死者近千人,逃往殷州云州的难民已有十万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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