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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影沉璧 完结+番外 (白眉煮酒)


  萧韫曦哄了半天,只得放弃,抱着闻静思轻轻拍抚,口中将批好的奏折一一传达,希望能让他分点心。当说到派遣宗丰年去北地抗旱这一节时,闻静思果真止住了哭泣,轻轻挣脱开来,撑起身子问道:“陛下,为何派宗大人去抗旱?他生于南地,长于水乡,于北地抗旱并无经验啊。”
  萧韫曦扯过衣角为他擦干泪水。“去年朕身登大宝,你就提醒朕要早做防范。今年初朕就下令引湘子江水灌禹州弁州田,征调了五万徭役开道挖渠。这个月初禹州来报,水渠已经遍及四个县了。派宗丰年去,也只是下发赈灾粮食,督进工程,安抚民心,这些他都做得来。”
  闻静思低头思索片刻,喃喃道:“臣总觉得不妥,先帝在世时,北方抗旱总是派孙大人前往……”忽而心中一亮,淡淡地道:“陛下是为了宗太师么?”
  萧韫曦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透着股深沉的意味。“知朕莫若闻相。”
  闻静思心里明白了,当初萧韫曦封自己为相,极力反对的一众老臣中,宗维的呼声最响。他依仗自己身为太师,侍奉过先帝与太子,竟当庭斥骂闻静思为叛臣逆贼,不仅得罪了闻国公,更惹得萧韫曦极为愤怒。要不是闻静思念在他老迈又曾有功,替他求情,萧韫曦差点命人将他当庭杖死。最后仅是官降三等,圈禁家中,罚俸一年了事。这大半年来,闻静思身为百官之首,所作所为深得民心,在朝中的威望一日高过一日,当初反对的老臣中,也只有宗维,赵明中还对他抱持成见。这次调派宗丰年去抗旱,也算给宗维一个台阶下,若做得好,便可借着嘉奖宗丰年,解除对他的圈禁,恢复他太师之身。君臣生嫌隙,于帝王的社稷,总不是一件好事。
  萧韫曦拾起身边内袍要为他披上,闻静思面有窘色,连忙接过自己穿了。待将自己打理整齐,才转身服侍萧韫曦穿衣着袜。木逢春心思机敏,早已将殿内侍从撤出老远,因而并未有侍女以供伺候。萧韫曦看着蹲身为自己理平衣角的男子,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静思,若要你举荐抗旱的人选,你选谁去?”
  闻静思点了蜡烛,细细思量片刻才道:“臣记得永安七年有位解元写过关于北旱的疏奏,先帝在位时并无出现旱情,因而未得重用。当年父亲是主审,臣听父亲对此人极力赞赏,便托父亲调来这人的答卷,一阅之下确实大有所获。这几日在审批北地上书的时候,臣也有意向陛下荐举此人。”
  萧韫曦笑道:“闻相看得上眼的,必不是一般人。此人姓甚,现在何处为官?”
  闻静思道:“这人姓程,双名梦瞳。因未通过会试,朝中又有人保举,在翰林院领了抄录一职。”
  萧韫曦点点头,不再接话。扬声唤道:“逢春,进来。”
  木逢春应声而入,将室内各处的灯一一点亮,又服侍两人梳了头,领命出去传膳了。饭间闻静思依然吃得少,萧韫曦知他脾胃不适,也不多勉强,只细细叮嘱了雁迟,晚上睡前再让他用些清粥小菜。饭后闻静思要告退回府,萧韫曦有心挽留,思及方才他无声流泪,终是答应下来。



  二 不以兵车匡天下

  闻静思由敬贤门出了皇宫,相府的马车在门外早已等候多时。蓝色的车驾旁立着一位青袍男子,见闻静思走近,躬身一拜。
  “闻相,陛下命下官随闻相回府请脉。”
  闻静思心中诧异,定睛一看,那青袍男子不过三十五六,长得相貌堂堂,随身挎了个蓝布袋,正是太医署的太医令徐谦。闻静思自觉身体无大碍,却也不好再拂了皇帝的一番心意。唯有道了声“有劳”,见徐谦单身一人,便请他与自己同车。徐谦官仅六品,与一品官员同乘有违大燕礼教,但他身为妙清和尚弟子,医术之高,杏林罕见。因而有时持才傲物,等闲官员都不放在眼里,反而对这个年纪轻轻的闻相颇有好感,搀扶了闻静思蹬车坐稳,才坐在对面细细打量起来。闻静思没有注意徐谦探究的目光,从车驾离开宫门之后,下腹隐隐作痛,虽不明显,却也不能让人忽视,只好用手轻轻按揉,期望减缓疼痛。
  马车轻快,片刻便到相府前,闻静思问过前来恭迎的管家今日府上诸事后,便领了徐谦前往书房。
  当下两人坐定,徐谦取出脉枕,要闻静思伸出手来,三指搭上。闻静思见他初始神情淡淡,忽而双眉微蹙,忽而又恍然大悟,看过来的双眼意味深长,似感慨又似怜悯,诊了盏茶功夫才收回手,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面上却一派镇定。
  徐谦沉吟良久才问:“闻相,近日可是时常恶心,胃口不佳,不喜油腻,尤其是早晨?”
  闻静思道:“是。”
  徐谦又问:“闻家先辈可有在闽州住过,特别是承恩,广泽这一带?”
  闻静思摇头道:“闻家祖籍云州,与闽州相去千里,先辈多在本地为官,后来跟随高祖皇帝戎马征战,也并未到过闽州。”又见徐谦迟疑不决,不由心忖:“难不成我得的是什么疑难杂症,连徐太医也难以决断?他问及我闻家先辈,莫非是家族遗症?”
  徐谦沉声道:“闻相,你这脉象并不难诊,只是……”他看了闻静思身边的雁迟一眼,闻静思心领神会,笑道:“雁迟是我侍卫,我却当他如亲人,并无事需瞒他。徐太医既然有了论断,尽管说来。”
  徐谦点点头,道:“闻相这脉象要是放在女子身上,那便是喜脉!”
  闻静思心下一惊,面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追问道:“若是男子呢?”
  徐谦淡淡一笑:“若是男子,还是喜脉!”
  闻静思脑中轰得一声,脸色瞬间苍白,背后汗透层衣,几乎坐立不稳要跌下椅来。雁迟忙上前一把扶好,目光凛冽看向徐谦,冷哼道:“徐大人说话前可要想清楚了,这是大燕的丞相,不是柔弱的妇人。”
  徐谦沉下脸,肃声道:“下官以项上人头做担保,绝无错诊。我师父最喜疑难杂症,著有《疑杂千金方》,内里就有讲男子受孕产子。承恩,广泽这带有一土族叫坤,族内不过百余人,男女皆可受孕,与其他人联姻所生后代也多有男子能孕者,这一族的姓氏多为茗……”
  “啊!茗姓,茗姓……”闻静思略略回神,思索片刻,喃喃念道:“家谱,家谱里有。”说罢,起身往外走,雁迟快步追了上去。
  徐谦缓缓长叹,大燕的丞相,萧氏的忠良,以男子之身受孕,真不知是帝国的福还是祸。脑海中回想起闻静思震惊的形貌,那样一个满腹才华,气度雍容,心系万民的温良君子,这时看来,如斯脆弱,不禁让人心为之折。徐谦站了盏茶有余才等到闻静思回转,他脸色惨白,捧着厚厚宗卷的手颤抖不已,那一双温和智慧的眼瞳,此刻盈满了哀戚之情。徐谦心中微恸,扶着他在桌边坐下,接过重重的家谱,上面果然清楚的录着“三子闻英娶闽州广泽人茗氏”,再一翻看,当日与今朝已隔八十余年。
  闻静思安坐良久,脸上终于有了丝血色。他抬头看向徐谦,神色一如往常:“徐太医可有花红麝香?”
  徐谦一愣,问道:“闻相要堕去胎儿?下官虽桀骜不驯,恐怕也做不到。一来私堕龙胎必诛九族,下官承不起天颜震怒。二来茗氏一族受孕与别不同,从来母子连心,一存俱存,一亡俱亡。闻相请三思。”
  闻静思手下一紧,惨笑道:“徐太医连这个都知道?”
  徐谦如实回答:“去年底木公公曾来吩咐下官的几位同僚做润滑的油脂,又在内务府取了春宫本。下官在内务府有朋友,请他留意,发现木公公取走的是男事。满朝文武洋洋百人,陛下只亲近闻相一个,因而闻相这胎儿的父亲,不难猜。”
  闻静思只觉得心底无限悲凉。“以身伺君非我本愿,现在要我为他如妇人产子,叫我情何以堪。”他低头按上小腹,那里有个生命在慢慢成长,他可以博爱万民,却偏偏无法爱他。
  徐谦叹了口气,实在不忍心再打击他,又不得不告诫道:“闻相,胎儿已有月余,下官诊脉时觉察胎息不稳,怀孕头尾三个月最重要,切忌房事。下官今后每日都会来请脉,还请闻相以身体为重,切莫劳累太过。”
  闻静思点头道:“徐太医可否应承我一件事?”
  徐谦道:“闻相请讲。”
  闻静思道:“这件事还请徐太医帮我瞒上一瞒。如今北方大旱,陛下需用心处理,不能让陛下为这事分了心。若陛下因此降罪于你,我会一力承担,徐太医无需担心。”
  徐谦心道:“你是陛下心头肉,他哪里敢动你分毫。不过既然有你担保,倒也无不可。”安心应道:“闻相放心,下官晓得了。”说罢,借了笔墨开了安胎,养血,宁神三张方,交给雁迟,细细嘱咐了用法。又对闻静思道:“闻相请入浴,下官需查验闻相的衣裤。”
  闻静思不知他所欲何为,却也没有心思去探究。让雁迟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就有婢女前来请浴。闻静思入了浴房,脱去衣裤挂在屏风上,小心的跨入桶中,才扬声唤道:“阿迟,来取。”他生性庄肃,不说留人服侍洗浴,就是夏季三伏,也必定穿得衣冠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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