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琛见了这一幕,顿时有点羡艳,一拽苏晏的手:“你有花灯么?”
苏晏为难道:“我哪会做那个?”
附近也无人设摊叫卖,萧启琛叹了口气,只能遗憾地认命。
他牵过苏晏的手,走到一座桥下,此处人少,偶尔路过几个普通百姓也不认识皇帝和将军。他们躲在其中有种隐秘的痛快,像是从百忙之中偷了个约会,只有两个人和一川花灯,繁华喧嚣就在身后,眼前却是静谧。
苏晏见他眼底落寞,道:“你等我一会儿。”自己转身便跑,萧启琛阻拦不及,只好留在原地。
不多时,那人回来,手中竟端着一个崭新的花灯。他把花灯递给萧启琛,右手两个指头间还夹着支毛笔:“给,写吧。”
萧启琛惊讶道:“从哪儿来的?”
苏晏朝桥上示意:“看见有个公子和他的夫人预备放花灯,他们拿了两个,我便上去问能否买一个,我家夫人想要得很,却手笨不会做,一年一度的佳节,不想他有遗憾。虽被他们玩笑了一回,但好歹送了个来……别笑了,快些,笔要还给人家。”
萧启琛单手托着花灯,揩掉眼角一点笑出来的眼泪,踹向苏晏:“说谁手笨!”
早有准备一般,苏晏捏着那个丑不堪言的荷包在萧启琛面前一晃,接着又被踩了脚,笑着搂过他:“你承不承认?”
他却不理苏晏了,认真地扭头一笔一划在花灯上写起来。那花灯是绢质的,墨迹保留完整,他想了想,写下一句诗。小楷细细密密,竟还能做到工整。写完后萧启琛递给苏晏,炫耀道:“可还行?”
“你写字一向好看。”苏晏夸他,又拿回毛笔,“快放快放。”
萧启琛其实就是图个热闹,苏晏帮他点燃了当中的一截短蜡烛,那花灯在河面上晃了晃,旋即稳住了。萧启琛顺势一推,莲花便荡悠悠地朝河心漂去,转眼便混入了其余形态各异的花灯里,一同顺流而下。
苏晏见他表情满足,心中亦是欢喜,牵过他的手,想起他就那么自然地在两夫妻面前说出了那个词。“我家夫人”,其实他不愿那么说,觉得太过浅薄。萧启琛对他的意义,远非一个头衔能够涵盖的,但他找不出更好的说辞,只能先认领。
那花灯载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漂得他们都看不见了,萧启琛才扭头拽了拽苏晏:“差不多得回宫了。”
苏晏道:“我送你到宫门。”
他们心照不宣地从出世的静谧中回到烦恼纷扰的现实。一路离秦淮河越远,梦境般的景色始终都如蓬莱仙山,转瞬即逝,唯有身边那人能相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边的祭天习俗以及初一朝会,是综合《梁书》《至正金陵新志》《北苑诗话》几本里看来的,还在南京博物院拍了几张资料照片,非原文引用w。
最近总不确定断更 每次尽量多更一点
在办离校手续每天只好半夜写了=-=
第64章 后路
上元节后一切回归正轨,萧启琛在正月十六早晨醒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地不想早朝。他只要想到文官武将们互相指责的场景就本能地头痛,这天却痛得尤其厉害。
萧启琛一下榻,首先没怎么站稳,径直跪在了地上。
这下把徐正德和绿衣都吓坏了,尤其绿衣,险些摔了个杯子。徐正德大呼小叫地把御医请来,又是把脉又是问诊弄了老半天,对方摸着胡子下结论:受寒了。
徐正德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萧启琛道:“陛下,这宫里天天有火炉烧着,老奴早劝过您不要成天开着窗,这怎么突然受寒了呢,年轻人莫贪凉……”
萧启琛知道是前一天夜里和苏晏去秦淮河边吹风吹的,一时理亏,摸着鼻子不敢说话,目光和绿衣一接触,顿时更加气短,只好应下所有的指责,乖巧认错。
御医很快到了,又是把脉又是问诊,弄了半晌,再三叮咛道:“虽然是普通风寒,可陛下自小气阴两虚,若不好好调养也会落下病根儿……”言罢又多加了一方调理的帖子,千叮万嘱方才不放心地退下。
尽管吞了药丸,仍旧不太舒服,萧启琛还是得撑着上朝。
他脸色难看,在场的朝臣还都以为是被气着了,于是默契地长了个心眼,不敢再提新政之事,转而议起了国计民生。
萧启琛听到后头已经有点意识模糊,他看着谢晖的嘴一张一合,和王狄在辩论着什么,谁也没说服谁似的互相不服气。他撑着脸颊,努力让自己不要倒下,眼皮却愈来愈重。
“……司马大人此举只看见了眼前利益,赋税乃民生,百姓还没过好舒服日子,贸然加重税赋,难免引起民愤——”
“谢相。”打断他的却是苏晏,对方突然一摆手,示意谢晖看萧启琛。
靠在凭几上的人状态前所未有的糟糕,脸上一片奇异的潮红,眼皮半搭,看不出心情,只让人觉得他有点不耐烦。谢晖连忙闭嘴,连带王狄也看出苏晏好似有事启奏,不敢趁机挑事,默默地站在了一旁。
苏晏道:“臣见陛下脸色不好,是有事吗?”
听见他的声音,昏沉的萧启琛猛地清醒了些,见一片忧心忡忡的大臣们脸色如同一排害了病的萝卜,正整齐注视他,莫名有点想笑。他翘了翘唇角,强撑精神道:“朕没事,方才谢卿说到哪儿了?赋税?继续吧,朕听着呢。”
谢晖条件反射地望向苏晏,他此刻脸如锅底黑,战场上出生入死都没这种可怕的表情,哪里还敢继续说,勉强道:“……臣突然忘了要说什么。”
其余人有意要禀奏的,都看出方才还侃侃而谈的谢晖突然哑巴定是因为萧启琛明显病了,顿时都不敢再劳动陛下那金贵的脑子听他们吵架,全都望天看地。
萧启琛瞥了一圈总算归于安静的太极殿,笑道:“既然忘了那就明日再议吧,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官学之事……谢卿,你稍后写个摘要给朕过目,此事朕看诸卿都颇为支持,不如尽早实施。今日先这样,有要事的散朝后禀奏。”
他绝口不提另两条新政,削爵位那条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反对的声音萧启琛一概听不到,至于另一条实在太过敏感,只能徐徐图之了。
萧启琛起身时又觉得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撑着上前扶他的徐正德站稳了,自以为天衣无缝,挺直脊背离开议政宫室,却不料这一切都被苏晏尽收眼底。他才刚走,苏晏后脚便出了太极殿,却没往宫外,径直去暖阁候着。
于是萧启琛磨蹭回去时,对上了一个黑脸苏晏。
此人平时轻易不生气,就算生,大部分时候也闷在心里,可一旦表露出那定是已经十分愤怒。萧启琛见他温温柔柔的表情不见了,自己气焰先减了三分,让徐正德退了出去,认命地在苏晏旁边坐下,乖得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苏晏皱眉道,“病了?”
萧启琛舌头跟被猫叼走了似的一声不吭,却是默认。苏晏立刻数落道:“方才我就听你嗓子好像是哑了,昨天吹风吹得太过?”
听出苏晏并未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怪他,萧启琛想了想,到底隐瞒御医那些话,道:“差不多吧,受了点风寒,不是什么大毛病。在宫里有御医看顾着,你也别担心。”
苏晏不会疼人,闻言只揪心,却说不出安抚的话,反复地捂住萧启琛冰凉的手,一副不知拿他如何是好的样子,方才的黑脸倒不见了。
萧启琛又笑:“你陪我睡一下,醒来说不定就好了呢?”
话音刚落,窗下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竟有人在外面,而他们谁也没听见!萧启琛立刻不放肆了,正襟危坐道:“谁?”
徐正德连忙迈着四平八稳的脚步走进来:“陛下,是谢相和尚书令李大人求见。老奴说陛下身体抱恙,李大人却要往里闯,说有要紧事……老奴万死。”
顿时萧启琛和苏晏不约而同地尴尬起来,年前升任尚书令的李大人不是旁人,正是苏晏那个疼妹子疼得不行的小舅子李续。
他摸不准李续在背后听见了多少,此刻让苏晏避嫌又太过刻意,只好一拍苏晏,先让他起开,随后道:“来都来了,让他进来吧,朕听听看是什么事。要真十万火急,徐公公你也拦不住啊。”
徐正德连声称是,下去传话了。
苏晏面色难看地对萧启琛道:“他还是膈应着,会怎么想你?”
萧启琛坦然道:“绒娘的病和你半点关系没有,李家嫁女儿时隐瞒你们实情按下不表,她还在时你我清清白白,并不曾心里有愧。他难道还敢当众诬陷你吗?”
他说了不多时,谢晖便一脸牙疼地进来。此人是眼见苏晏兴师问罪地闯进暖阁守株待兔,又对他们之间那点破事心知肚明,想来不仅没拦住李续,还把自己牵扯了进去,十分无辜地站到一边,大有“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意思。
然后李续便前后脚地进来了,他见了苏晏,首先眉头便紧蹙起来。苏李两家的姻亲关系还在,为着弥补,前两年李续还纳了曹夫人的一个远方侄女做妾,但他就是横竖看苏晏不顺眼,显然始终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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