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晃得一阵头晕目眩,萧启琛花了好大力气才挣开萧启豫,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不知道我昨日在平哥哥那儿喝酒。”
“慌什么?”萧启琛好整以暇地捋平了方才被他揉皱的衣裳,“就算父皇想立,我朝有先例么?哪怕是前朝也没有,左右替你说话的人多,我宁愿相信父皇想立萧启明。”
萧启豫心如死灰道:“可萧启平和萧启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父皇如果想让他监国呢?摄政王?待到萧启明年满二十便可亲政,萧启平恨我入骨……”
萧启琛暗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面上却依旧平和:“那又怎样?”
语无伦次的人猛然停下,萧启豫奇异地望向萧启琛,听他淡然说道:“父皇都不追究的事,此时没有人证没有物证,难道他还要强加给你吗?”
他满脸的无所谓似是安慰了萧启豫,对方随之冷静下来,皱着眉道:“不是你的事,你当然没关系……”
萧启琛大度地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毕竟难得见识到萧启豫上蹿下跳的一面,他看了半天的热闹,总要继续搅浑水:“皇兄,我听朝臣说,父皇近日在思考东宫了。”
萧启豫浑身一震,“东宫”二字是他最不可触碰的死穴。
自记事以来,萧启豫便觉得自己宛如天之骄子,后来有了萧启平,两个人明面上不曾对立,暗地里他却给对方使了不少绊子,甚至于在母妃的怂恿下对萧启平使出了阴毒手段。然而就算如此,他在后来的十几年中也从未接近过储君这个位置。
萧演太过于在乎嫡出,让萧启豫一次又一次地烦躁。
他若不是长子,早就死了心,但命运就是这么喜欢作弄人,给了八分的期待,又死死地掐着余下两分,吊着萧启豫一口气,让他十年如一日地不得安生。
萧启琛象征性地劝了他几句,好多次险些憋不住笑。离开赵王府时,萧启豫阴恻恻对他道:“依你之见,我还要等多久?”
萧启琛无辜地眨了眨眼:“不要让父皇留下遗诏,皇位自然是你的。”
彼时阳光倾洒,西斜的金乌将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橘树的叶子还是绿色,而梧桐已经转向金黄,风一吹便蔌蔌地飘落。
萧启琛没坐车,自行往城外的方向走。
天佑挨在他旁边牵着马车,忍不住问道:“殿下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说给我自己听。”萧启琛不以为意道,“萧启豫那么笨,听不出的。对了,天慧不是说述职的时候很短要跟我们在朱雀大道会合么,他人呢?”
天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能主动跟萧启琛说一句话已是难得。萧启琛无可奈何道:“你也是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我又不吃人。”
天佑闻言,笑得眼睛弯起,像两条细长的月牙,但仍然沉默着。
他们一路无言地往城外走,忽地起了风,萧启琛“嗯”了声,转过头,一句“这什么歪风”还未出口,却见天慧和另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傍晚人来人往的主街道仿佛转瞬间被清空了似的,萧启琛光是这样与那个人对视,便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威压——这种威压源于他自己的傲气,更带着杀意凛然,叫人一看就汗毛倒竖,本能地想要后退。
但萧启琛到底没退,他转向天慧,强行镇定道:“天慧,这是哪位大人,不介绍么?”
那人放松地将手掌从腰间两把短剑上移开,行了个礼:“暗卫柳文鸢,六殿下那次只是在窗外偷听过,恐怕还没见过我,幸会。”
“哦?柳大人?”萧启琛回以一个客气的皮笑肉不笑,“久仰大名了。”
柳文鸢生得眉清目秀,微笑像是长在脸上了一般,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十分年轻。但萧启琛曾推算过,此人应当已过三十了。他第一次直面柳文鸢这位传说中的“影子”,情不自禁地仍旧有点紧张。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天慧回宫遇到的吗?难道他知道了我的什么事?
不可能,前几次分明没有异状。
他兀自思考,柳文鸢却开口道:“殿下方便的话,我们不如去上林苑坐坐?在下有些私人问题,想要请教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老皇帝还没那么快便当,他还要搞事情(并不简单.jpg
苏家兄弟共同技能:给媳妇儿整理衣服。
第46章 前路
黄昏时分,夕阳无限好。
上林苑的跑马场边立了箭靶,苏晏拉开长弓,引得腹部伤处阵痛,他强行将囊中剩余羽箭射完,成绩惨不忍睹。
苏晏皱着眉,解开护腰后又浑不在意地拉开外衫。伤处的疤还有缝合的痕迹,内里看不见,想必还是没痊愈的。什么“快好了”只是说来安慰萧启琛,这伤换做旁人免不了要休息一年半载,饶是苏晏年轻力壮,也无法在半年内好全。
他幽幽地吐出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想:“这样下去会不会积成旧伤?”
在前线呆了两年,苏晏落下一身的伤,若要这样戎马生涯继续下去,可能会跟苏致一样未老先衰——等过了四十,那些陈年旧伤便开始变本加厉地发作,阴雨天自不在话下,平日劳累过度,也会觉得乏力。
辅国大将军的头衔听上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也要付出代价。
苏晏把弓箭收了,缓步往回走。他一路盯着自己的脚尖,走到麓云馆附近时忽然听见人声,苏晏暗想莫非萧启琛回来了,脸上不自禁地露出点笑。
但他走过去后看见萧启琛,对方压根没注意到自己,面上阴云密布,眉间紧锁,而与他谈话、此时正背对苏晏的人一身黑袍,看身形十分陌生。苏晏眉梢一挑,不着痕迹地过去,安静地躲在旁侧屏息,竟做起了听墙角的事。
那人言语中带笑意,很是放松道:“……这些话句句属实,殿下,良禽择木而栖,还望殿下莫要因司空之事对我有太大成见。”
萧启琛冷道:“照你的说法,父皇已经看出司空的意图,他不久后就会告老还乡。而依照如今朝中情势,届时接手之人必然是赵王的党羽。待到他网罗了整个太极殿,还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那人道:“赵王的党羽会被陛下一一剪掉,殿下若要栽培自己的势力,不失为一个良机,还望殿下不要放过。”
萧启琛客气地笑了笑:“瞧您这话说的,也太不把我皇兄当回事了。我在朝中着实没您想的那么神通广大,处处仰人鼻息,如果要合作,柳大人找错人了。”
柳?苏晏蹙眉,飞速地把自己知道的朝臣们筛选一通,最终从记忆深处捞出一个名字,他不可思议地想:“……柳文鸢?!”
下一刻,便听到柳文鸢道:“我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事。”
萧启琛的尾音忽地上扬:“柳大人怕是另有隐情不好与我言明吧?哪有人放着安稳不要,就喜欢剑走偏锋,每次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柳文鸢也不矫揉做作,立刻道:“既是隐情,殿下就不要再问了。”
“也是。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个问题。”萧启琛得了柳文鸢的默许,单手托腮,全然是个倾身向他的姿势,“父皇这些年对你爱护信任有加,连一些机要文书都不会避着你……柳大人,慈乌反哺,衔环结草,畜牲尚且知恩图报,你却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针对我父皇……除非有利可图,我实在想不通还能为何。”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不远处偷听的苏晏心里越发疑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这个咄咄逼人的萧启琛,和前一夜在他旁边撒娇的萧启琛,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柳文鸢的沉默延续了很长时间,他道:
“我向来为陛下做事,此次去对大司空说的那些话亦是陛下授意。若真的为名为利,安分守己才是最佳选择。殿下,你我之间若要合作,还是给彼此留点余地——关于大将军屡次留宿上林苑,我不也没问殿下么?”
苏晏脑中霎时空白,旋即五光十色地炸开了。
难不成柳文鸢当真神通广大,他会把这件事告诉皇帝吗?那到时候,萧启琛……
他尚在混乱,突然听见萧启琛不假思索道:“同阿晏的事没什么好瞒的,我不会否认,更不会撒谎。柳大人还是请回吧。”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柳文鸢似是点了点头,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不多时,柳文鸢起身告辞,苏晏发现他似乎朝自己这边意味深长地投来一瞥。
柳文鸢的身形很快消失了,苏晏从藏身之处转出来,单手拎着长弓走到萧启琛面前。他还没打定主意要不要告诉萧启琛自己都看见,对方抢先道:“方才是柳文鸢,他想与我合作,但我不愿意……他说话藏一半,实在讨厌。”
苏晏就坡下驴:“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
“司空大人恐怕要被我牵连。”萧启琛漠然道,“父皇不知何时看出我对那个位置颇有野心。柳文鸢对我道,今日司空被父皇召去问了不少关于我的事,而他处处偏袒,父皇终是怀疑他,想逼司空告老离开金陵。”
苏晏:“就因为钟弥看好你?”
萧启琛摊手道:“我不知父皇为何一夜之间开始针对我……早些年,不说母妃在时他还算宠我,起先我被皇后虐待,他亦是分外心疼,准我回了承岚殿,时常问起近况……我好不容易才让钟弥站在了这边,竟这么快就被他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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