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琛第一次与她聊天,却好似两人认识很久似的,立刻道:“那多谢绒娘。”
李绒将茶杯和一叠糕点放在萧启琛面前,自己也在石桌旁坐下:“前几天下了雨,趁着雨落前剪了这些槐花,昨天刚晒好,用来做槐花蜜,淋在米糕上吃,还有泡茶都不错。公公婆婆都不爱吃甜食,我只能自己做了吃,殿下要是喜欢,便多吃点。”
倘若李绒并非苏晏的夫人,萧启琛简直要为他们二人极其相似的口味涕泗横流了。米糕软糯,槐花蜜清甜,一口下去让人心情都愉快了。
李绒见他吃得开心,道:“殿下是来找爹的吗?他还在养伤呢。”
“没有。”萧启琛道,“我听说过些日子侯府要添人口了,从宫里带了些补品来。阿晏对我说过,绒娘身体差,这些药材平时都不可多得。不过我不通医理,什么看着不错就拿了,你……可以去找城里大夫看看能不能用。”
李绒这下吃惊道:“殿下……这怎么好意思?”
萧启琛将拎着的盒子推到李绒面前,恳切道:“我同阿晏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眼下他不在金陵,大将军也受伤静养着,这个节骨眼上,夫人定是去照顾将军了,我便替阿晏照顾照顾绒娘。”
他这话倒不过分,但换做旁人听了难免多想,偏生李绒单纯,闻言不仅不尴尬,反倒十分开心道:“殿下真是有心了。这些药材么……说来惭愧,我只是略通药理,待会儿再仔细看看——久病成医嘛。”
她不避讳谈自己的病,说话又很有分寸,萧启琛与李绒聊天不太费劲,聊久了还颇有点相见恨晚。只是他毕竟尚未成家,倘若与李绒一直聊,被人听去了难免不太好。于是喝光了杯中茶,萧启琛起身告辞。
临走时,心中那些担忧千回百转,萧启琛扭头对上李绒一派无辜的目光,终是委婉道:“绒娘,若是这些时日……你听到旁人说的什么不太好的话,别往心里去。”
李绒一愣,随后不知想了些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个了然的笑:“多谢。”
平远侯府中繁花似锦,大门关上后,那些淡淡弥漫着的花香霎时也被隔绝,仿佛门那边是另一个世界。萧启琛的目光在前方的下马石上停留须臾,突然又转身敲响了门。
这次来的却是李绒,她兴许是没走远,见了萧启琛先诧异:“殿下?”
萧启琛道:“你有……什么话要托我带给阿晏的吗?我想去雁门关找他,告诉他要当爹了。他最近……北方战事一轮接一轮,回不来的。”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态,按理说他和李绒该水火不相容才对,何况自己心头对苏晏有点不可说的想法,更加应当撇开与这两人的关系。哪知和李绒聊天,萧启琛久违地感受到了放松和愉快,他并不介意在这两人中当个传话的人。
李绒聪明,思虑片刻后,笑道:“如果真去了北方,劳烦殿下请阿晏给孩子起个名吧。”
萧启琛应下,李绒又道:“殿下,一路保重。”
北上的消息萧启琛本想瞒着所有人,无奈兹事体大,他动辄一两个月不在宫里,萧演哪怕再对他不上心,也会觉出端倪。于是萧启琛硬着头皮,先去请旨。
“去雁门做什么?”萧演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稿子暗中演练多次,萧启琛平和道:“儿臣去清光的那些日子,觉得世界之大,儿臣懂得的却只有很小一部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太傅教的书我都会了,但不求甚解,许多诗文中的景致也只懂囫囵吞枣,想多走走。”
萧演半晌不语,沉声道:“那么多地方,为什么想去雁门?”
“儿臣待惯了锦绣江南,想去领略苦寒之地。”萧启琛道,“就儿臣自己,不带人,什么事也不做,去转一圈儿就回来。”
萧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明显不信萧启琛能这么老实。
就在萧启琛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难得地涌出一丝想要逃避的软弱时,萧演放松地往后一仰,靠在龙椅中说道:“既然这么想去,那就去吧,当散散心,前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大起大落,萧启琛拼命掩盖出自己的欣喜若狂,慌忙谢恩后离开。
如今已是四月了,江南一片暖意融融,但听说长城以北依然没有回温。萧启琛注意不到这些,最后绿衣叹着气,又是收拾厚实的衣物又是叮嘱天慧照顾好殿下,一通唠唠叨叨,操的全然是慈母心,也难怪她如今过了年龄也不肯出宫。
萧启琛笃定,有天慧护着不会出事。他们打扮得朴素,一路乘马车往北方走。
从长江南岸一路要到长城边陲,萧启琛不想看风土人情,他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其余那些北方风光再特别也不能吸引到他的注意。累了就在当地休息一夜,第二天继续赶路,风雨兼程。
东阳、殷州、晋阳……直到一路抵达并州。
“殿下,今天日落之前我们就能到广武城了。”天慧赶着车,得到萧启琛一句“嗯”之后,试探道,“不如让天佑先去通报?总是要告诉将军们的。”
这次萧启琛没有马上回答,他叹了口气,又思考很久,最终坚决道:“不。”
天慧不再勉强,只玩笑道:“好吧,听您的。不过待会儿到达广武城,那边在打仗,碰到个好歹的,殿下可别说我啊。”
萧启琛被他逗得嘴角一翘:“你就贫吧,这一路走来根本没听见前线消息,我猜想呼延图是被打累了在休战。他以为自己掌握主动权,实际上还差得远呢。”
天慧故作惊讶道:“殿下,您还对军事有研究?”
萧启琛挥了挥手打断他:“我比皇兄和阿晏差远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皇兄回金陵居然没闹上一通,可见之前平哥哥那事对他影响还是很大啊……”
两人隔着个沉默寡言的天慧,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大部分是不着边际的猜想,只有一小部分听上去稍微靠谱。
就在这样的节奏里,萧启琛看见贫瘠黄土地的天际线那头,太阳越沉越低。
他想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又想着胡天八月即飞雪,寒风扑面,带着一股粗粝的风沙味道,是和萧启琛自小生活的江南完全不同的风光。而他在乎的那个人就在这里,并且将在这里战斗更久更久,久到他可能忘记江南。
萧启琛终于到了广武城。
雁门关比他想象中更为肃杀,倒不是说那迥异于台城的建筑和围墙,而是这里行人都神色匆匆,满脸写着戒备。
校场上正在练兵,萧启琛刚从马车上跳下,立时便有两个士兵将长矛指了过来。
“什么人!”那士兵一开口,便让萧启琛愣住了。
禁军是群少爷兵,连命令都透着虚张声势,但这人军衔虽低,声音也不大,却投出了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萧启琛精神为之一振,蓦然觉得这才应该是大梁的士兵。
他的目光越过那士兵,见到点将台上站着的沈成君,道:“叫你们沈将军来。”
萧启琛的语气平淡,那士兵上下扫了他几眼,大约嗅到了不平常的气息,不敢怠慢,连忙跑去找沈成君了。他站在原地,一直观察那边的动静,见沈成君茫然地望过来,随后下台阶时险些摔倒——萧启琛才忍不住笑了。
“六殿下怎么来了!”沈成君这称呼一开口,旁边几个士兵都愣怔了。
萧启琛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来玩,顺便看看你们这边情况如何。放心,父皇没派我来勘探军情干涉你们的大政方针,将军当我不存在就行。”
他这么说了,沈成君却不敢真的当他不存在,于是眨了眨眼,道:“六殿下是来找阿晏的吧?他白天和雁南干了几架,这会儿骨头都快散了,在中军帐休息呢。殿下要是不饿,不如先去看看他?”
萧启琛顿时觉得沈成君真是太知情知趣了。
只是面子作祟,萧启琛还不太想光明正大地让人以为他千里迢迢就是为的苏晏,遂装模作样地在沈成君的带领下围着广武城转了一圈,才回了中军帐。
中军帐的条件比普通军帐好不到哪儿去,只是空间大些,最夺人眼球的摆设是个巨大的沙盘,上头零散地插满了小旗,还有些木头做的小型投石车。萧启琛观察沙盘的地形,默默地确定这是他们讨论战术用的。
沈成君没跟进来,偌大的军帐中除了萧启琛,再没人站着。
他往前走了两步,才看见那个屏风后头有张狭窄的行军床,很硬的材质,上头铺了层毯子但瞧着仍是不太舒服的。再往前挪,映入萧启琛眼帘的就是一个脑袋。
萧启琛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胸膛里那颗心跳个不停,一下一下,几乎能让他忽视掉其他所有,只将目光凝聚在眼前一人身上。
未曾见面便不会想念,但甫一直面这人,才晓得什么叫“思之如狂”。
这不长不短的一百来天,足以把萧启琛逼疯了。
苏晏披头散发地趴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动也不动:“靳叔,我真不吃,刚被雁南那个混蛋打到胃了,一动就想呕。”
他说完,半晌没听到回应,好奇地抬头:“靳叔你……阿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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