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中的石凳坐下,柏苏斟酌了会儿语句,便将从何方那里听到的事,言简意赅地告诉了施南钺。
听完事情经过,施南钺放在石桌上的手紧紧握成拳,眼神变得冰冷,犹如寒潭。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浑身的杀气倾泻而出,犹如地狱修罗。
“钺儿!”
柏苏表情骤变,他一把抓住施南钺的手臂,面容严肃,厉声道:“你冷静一些——”
施南钺闻言,站在原地,转过身盯着柏苏看了半晌,才缓缓压下心头的无法控制的怒气,又重新坐下,理智逐渐回笼。
垂下眼眸,施南钺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方才的那一刹那,他真的险些失控,他只要一想到他一直捧在心尖上的小秀才在这天寒地冻的天里在河水里泡了许久,周围有人却无人伸出援手,就忍不住要发狂。
他甚至想冲去质问赵琅,为何是非不分,无故冤枉了他的小秀才!
见施南钺已经稍微冷静下来,柏苏才松开抓着他的手,而后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北方天冷,河面所结冰层之厚,断不会因为小瑾落下而完全裂开,必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已经让何方和何圆去查那河面还有那名学生了,相信不久后就能知道答案。”
施南钺微微颔首,“我相信师父的判断。”
“至于三王爷,他的性格一向耿直,又因为陛下宠着他,一直很是单纯,亦最容易受人利用,他会误会沈奕瑾,必是受了人有意误导,我们需要好好查一查,你勿要冲动了。”
沉吟了片刻,柏苏又有些语重心长道:“钺儿,你要记得,陛下虽然重用你,甚至视你为友,但三王爷是陛下胞弟,倘若你因小瑾之事伤了他,你与陛下之间情谊再深,也会生了间隙。”
“我明白的,师父。”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施南钺从未忘记。
柏苏看了看他,又安慰道:“钺儿,你不要太担心,小瑾他吉人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施南钺点头道:“嗯,我知道。”
他相信他的小秀才,一定会挺过去,醒来的。
看施南钺完全平静了下来,柏苏终于放下了心,他理了理衣摆,站起身道:“我们回屋吧,这会儿,御医们应该诊断完了。”
施南钺也站了起来。
一回到屋里,施南钺就径直朝着正在商讨药方的三名御医走去,他问其中一人道:“林御医,小瑾的病情如何了?”
“沈公子他……”林御医皱着眉,迟疑了许久,也没有将话接下。
见状,施南钺一颗心沉了下去,他脸色难看地又问了一次:“林御医,究竟如何了?”
林御医看了他一眼,又斟酌了一会儿,迟疑道:“沈公子的病情十分严重,且因为他的身子底子太弱,无法用重药,只能用温和的方子祛热,方才我们看了先前替沈公子诊治的那位大夫所开得药方,并无不足之处,我们三人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有什么可以再添加的药材了……”
轻叹了一声,林御医接着说道:“我们三人方才已经替沈公子施了针,只是,能否有用,就要看沈公子自己的造化了,倘若在明早之前,他的热症能够下去,人也能够醒来,那么便是救回来了,倘若无法退热,就……”
施南钺双目赤红,他闭了闭眼,好半晌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我知道了,烦请三位御医再仔细思考一下是否有其他方法……”
林御医躬了躬身,作揖道:“将军放心,这是我等应该做的。”说罢,他便又和另外两名御医继续商讨起来。
走到床前,施南钺在床边坐下,他伸出手轻抚着沈奕瑾的眉眼,稍时,又俯下身,轻轻吻了吻沈奕瑾的脸颊,语气温柔,轻声道:“小瑾,我回来了,所以,你快点醒来吧,别让我担心了……”
柏苏站在施南钺的身后,看着他丝毫不顾御医在场仍是和沈奕瑾亲昵的模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索性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无法隐瞒太久的,被发现,便被发现吧,他信施南钺一定能够处理好来的。
之后,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瞬之间就到了掌灯时候。
施南钺依旧坐在床边,握着沈奕瑾的手不停地和他说话,尽管他的声音很低,但由于卧房里实在太过安静了,仍是能够听得清楚。
三名御医早已不再惊讶,此时正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地斟酌药方,一次次地把药材添上又划掉。
戌时一刻,杨伯送了晚膳进来。
放下托盘里的饭菜,他抬眸看了看施南钺,轻声劝道:“将军,先用晚膳吧,封将军说您今日一整日都没有用膳。”
封白下午来看过沈奕瑾,但很快又出去了,他去了宫里,汇报此次的案件进展。
施南钺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目光始终落在沈奕瑾身上,注视着他,没有移动分毫。
杨伯看了,不由叹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坐在一旁的柏苏:“主子,您……”
打断他的话,柏苏道:“杨伯,你先下去吧。”
杨伯迟疑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施南钺,明白自己留下也无用,于是便应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
杨伯走后,柏苏便站了起来,他走到施南钺身旁,拍了拍施南钺的肩膀,劝道:“钺儿,你先去用晚膳吧,今夜还有得熬,你自己不能倒下。”
施南钺闻言,沉默了片刻,终于松开了沈奕瑾的手,跟柏苏来到桌子面前,开始用膳。
第69章
临近子时, 沈奕瑾本来已经稍微降下来的热度, 突然又烧了起来,并且烧的更厉害了。
他浑身上下烫得不行,可又觉得冷得厉害, 尽管昏迷着, 但仍是一直瑟瑟发抖, 即便是屋里的炭火烧的极旺, 并且多盖了两条棉被也毫无用处。
施南钺心急如焚, 在御医赶来诊治时,一直握着沈奕瑾的手, 一刻也不敢松开。
只是三名御医轮番诊治了一番,也无其他好用的法子, 他们重新给沈奕瑾施了针, 见用处不大,便从药箱中拿出了一株人参,吩咐下人去将其切成参片, 给沈奕瑾含着, 续着命。
眼见沈奕瑾高烧不退,难受得厉害,施南钺既心急又心疼, 他抓住林御医,哑着声问道:“真的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林御医犹豫了许久,道:“……是有的,只不过十分冒险。”
施南钺松开他, 抿了抿唇,沉吟道:“你说。”
林御医作揖道:“您看到了,沈公子病情已经越来越严重,倘若再放任继续烧下去,即便最后能够醒来,恐怕也要烧坏脑子的,如今唯一的方法,便是用上重药,再辅以药浴,强行将这高烧压下了,可是沈公子体弱,不知能否经受地住药效……您,可要一试?”
“……若是受不住药效呢?”施南钺盯着林御医,问道。
林御医低下头,无奈叹息一声,如实说道:“若是如此,沈公子便……救不回来了。”
并非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可施南钺仍是怔住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回头注视了沈奕瑾久久,又伸出一只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沈奕瑾的脸颊,眼神温柔地厉害。
稍时,他低声道:“小瑾,你也会这么选择的,对吧。”
施南钺已经做出了决定。
抓着沈奕瑾的手亲了亲,施南钺又看了他好一会儿,之后便转头看向在一旁候着的林御医,沉声道:“有劳林御医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份孤注一掷的决然。
闻言,林御医抬起头,神情肃然道:“我等自当尽力。”
这个夜晚,将军府彻夜通明,几乎无人能够入睡。
一直到破晓时分,沈奕瑾持续的高烧终于渐渐退了下来,虽然还有些余热,但已经并无大碍,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施南钺将他从药浴中抱起,放回床上,用手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又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确定再无先前吓人的温度后,缓缓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亲了亲沈奕瑾的发梢,施南钺避开他伤口,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在他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欣喜和庆幸。
——幸好,他的小秀才一直都没有放弃,即便是被折磨到痛苦难耐,也坚强地挺了过来。
沈奕瑾似有所感,在施南钺不间断地呼唤下,睫毛轻颤,手指也微微动了动,下一瞬,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奕瑾的脸色还是十分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他的精神还有些恍惚,记忆亦停留在昨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生了一场大病,甚至昏迷了一日一夜。
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沈奕瑾怔楞了好半晌,随后才记起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用尽全力,想要抬起手臂回抱一下施南钺,可他到底是没有力气,于是只得开口喊道:“施大哥……”
不过他高烧整整一日一夜,喉咙早已沙哑到不行,基本发不出声音,这一声,轻的几乎听不见。
但施南钺还是听见了。
施南钺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下的沈奕瑾,过了许久,才低声试探道:“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