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人多口杂不利于治疗养伤,”婉娘眼眸直勾勾在我身上,猝然笑道:“我们出去等罢。”
孔修颔首言:“说的也是,我留这儿搭把手即可。”
屋里的气味惹得我难受,自是不会反对。婉娘当即让人收拾出旁的帐子,走时我仔细打量了翻面色苍白的顾常发。气息尚算稳定,细听仍是微弱却已无丧命之忧。携着寻思禅离开,新收拾的帐子被炭火烘得温热,良久我的神经才得以缓和不少,人多少浑噩起来。
婉娘瞧我面色仍糟,关心道:“不舒服就别强撑着,也不怕憋出个病来。要不我陪你去练练拳脚,发泄发泄刚才淤积的戾气。”她嘴上说的冠冕堂皇是为我,又岂瞒得住我真实想法,只怕是连她自己都被钩出了魂。沉默就是我当下的回答,她见我没兴致不得作罢,“那就让寻思禅陪你去休息,一脸煞白的。不晓得的人,恐怕会以为遇袭的人是你。”
“左不过是休息,到哪儿不都是一样。你就别唧唧歪歪的,好不清净。”
“好心没好报,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一脸忧色的寻思禅噗嗤而笑,我与婉娘摸不着头脑的对视片刻,进而一并笑出声。这一笑是彻底舒缓了方才始终绷紧的那根弦,人多少有些乏,便暗提灵解了乏意。婉娘眼尖这一幕没能逃出她双眸,遂而嘴角漏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又惊又喜,按耐不住开口:“果真是在缓缓恢复?”
寻思禅闻之甚是茫然,“恢复?璃是哪里不舒服伤着了?”他想了想,眼突显一丝精光,“是灵力在恢复吗?”
我如实而说:“兴许是,究竟如何还未可知。”帐内愈发热得令人直冒汗,我利索的脱下大氅,干脆命人将茶在外凉个片刻再取回。一杯冰茶入口,没了茶的香气,却适合这热到闷得慌的帐内饮用。数杯冰茶水下肚,我开口道:“婉娘有件事你最好放点心差人去查下,数日前我来军营的路上,曾在处名唤醉香楼的庄子小住一宿。想必你对那处也该有耳闻了。”
“是有听说,只是众说纷纭的。你知道人左不过是一张嘴,就说出来的话总是霄壤之别。虚虚实实不太容易判断。”
我颔首赞同,继续说:“倒是不差,真真假假无非就赖几句话,可真相却得眼观耳听才来的可靠。”
婉娘似谑似真道:“过去不常见你认真模样,那时偶见几回心中颇感安慰。现在倒好,时常遇到,倒嫌你太严肃不适合你现下的年纪。总说人啊是不知满足的,可见魔不也是如此。”她眼眸里埋着少见的没落寂寥,想少儿懵懂时与她的亲昵,而今已成遥遥的记忆。婉娘的情绪流露仅是一瞬,眨眼间只剩温然莞尔:“要查的事多的很,不差多这一件。醉香楼那确要好番查一查,我已然置喙下去对此地防着点。以免惹出个祸端,内忧外患,不容易处理。至于今日之事,就一并查了。”
婉娘话语间杀气凌厉,森冷的气息就连着燃着碳的帐子都抵不住,帐内的温热感似是霍然散去,连我都不由颤栗了下。
寻思禅在旁满脸忧色惴惴叹息,他担心顾常发伤势,对周遭恍若未闻。乍然抬眼瞧了婉娘,脸色亦是茫然。
我省他忧思伤肺伤神,体贴道:“担心就去看着,我这不是缺胳膊少腿,用不着一直跟着。”
他听后便急急离去,半分客套没有。瞧他神色慌忙动作多莽撞几分,我只得无奈摇头。
婉娘直至人出了帐子,方戏谑道:“你倒是大方,就这么把人送到别人床边,不怕到时一个铁血柔情一个温婉顺从日久生情么。”
“他性子是温婉却不顺从,骨子里逆着呢。卧榻之侧岂容酣睡,我没送自己人去他人那的打算。等顾常发醒了,他自会回来。你少操这份心,没事挑拨离间的。”
她骇然而笑:“你是越发会掩性子了,喜嗔痴恶皆不流露于色。”
自打当上魔族战神,数余年来我与她早不那么亲近,外加诸多疑惑我多少是防着些的。我心感愧意遂软语说:“年纪渐长,哪还容得我再耍孩子心性。”
婉娘似是认同的点头,即刻陷入一片沉思中。话多尴尬,我便不敢再多说。
第22章 边境危机(下)
帐内烘笼不时有噼啪声传出,除此外就是一片肃静。婉娘危坐在圈椅上闭目养神,期间我瞄过她数眼,只瞧眼珠都未动过,怕是在冥想。无聊时总觉得过得慢,遂遣人随意去婉娘帐子取了两本书来消磨,一来实在是无事可做,二来避免谈及方才尴尬的话题。
士兵拿来的书皆是兵书,回头想身在军营除了习得兵法布局,总不能成日读诗经论赋的。忆起父亲书房也曾有数本兵法书,只是父亲很少翻阅,说是懒怠更贴切的是他从未想过上三界会有战事,亦或是他从未料到会有今日。我对父亲敬爱却有些疏离,太早的分离,致使记忆很稀疏,印象里他对我的慈爱始终不及对母亲的那份用心。只是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母亲意外的离世逼得父亲回神界彻查,又有谁能料到这一查我居然多了个继母,又有谁能想到这个继母成了当今神族之王。
冬日天色昏得很快,申时刚过屋内就点起了蜡烛。我心烦的断续读完手中兵书,方注意到婉娘早收神在打量我。
“难得瞧你能静下心读书。”婉娘伸手执过桌上的书,宁和赞扬道:“人界的兵书固然好,对上三界却不实用。”
我闻言一笑,缓缓说:“本就没求你读,你自己闲来无事消遣,怎就怪起写书人来了。”
寻思禅离去有些时候了,我刚想起身去探下究竟,帐帘子突然被撩起。帐外雪已停风不肯止,顽劣的刮过积雪地,随意吹起零星雪片就往帐里钻。跟在寻思禅身后的是速神营的探子,敢这般直直闯入定是婉娘准的,我不干涉仅是默声听。
“事情调查的如何?”婉娘翻着书嘴上道,眼没抬一下。
“确已有翔云的细作遛入边城,今日的事多是与他们有关。”
我靥上微微变色,责道:“如斯的严守把关,还被敌国细作混入?关卡那是怎么守的?”
那人始终埋头跪着,卑恭地开口:“我派人严查过近几月的出入备案,皆无细作进出的记录。这批人估计是在数月前罪人庞龙的寿宴前就已混入,潜伏许久。”
婉娘嘴角露出一抹讥谑,兀然捏皱手中的书,凌然道:“好个会精打细算啊,还真是防不胜防。巨虎!你给我好好的查,看看究竟还有多少细作混在神武的。差到一个都别放过,镜月那边也是。抓到几个都是,杀!”
“是,属下遵命。”
巨虎领命正要退下,婉娘想起什么,嘱咐道:“之前苏王爷派人查过官道上那个庄子,你再给我派人去,怎就查不出一点来。就是我掀了那块地也得查出醉香楼的主人究竟是谁,这次若还空手而归,自己领军法去。但记着别急着动手。”
“我这就派人去。”巨虎拱揖告退,疾疾离开。
目光落在寻思禅脸上我有些欣喜,沉重从来不适合年轻人,我喜欢他当下平和中有丝丝轻快的神色。顾常发伤势如何我亦无需费唇舌询问,只消等人来通报。果不其然,不过半刻有余顾常发的状况已频频被报来。魏子嵇那妙手回春,连婉娘都唏嘘数语。
冬日养伤确比炎夏要好,伤口不会感染化脓亦好快些。顾常发身子练过,恢复期比较短,眨眼几日已是能下床小走数圈。起初几日的早巡逻,我自是担上这摊子,一来出于感激与愧意,二来也是借此与军中将士走进关系。军营将士多是征战的爷们,心思没书生那么细腻,越级胆大的素来不在少数。
“美人王爷,今日你起得还是那么早。”巨虎笑嘻嘻拍我肩道:“我以为发哥受伤我们可以松怠松怠,谁知你比发哥更严。”
巨虎在军中与吴平向来交好,两人是老乡又投缘,性格却是天南地北。吴平做事总是颇为谨慎,他兄弟确实十足的痞子样,说话没大小爱犯上,不过心眼不坏且仗义。
我兀自朝南营继续巡逻,佯嗔:“好没大没小的,仔细着你发哥伤好后来收拾你,军棍伺候。”
“发哥可不舍得,这营子里箭术比我好的捞不出一个。”他大步走在我身旁,甚至没忌讳地走我前头有半个身子,“要说论拳法格斗术我不如王爷,就这箭术上我可谁都不服的。要想军棍伺候我,那就先在这上赢我。”
眼瞧他一脸自信,我含笑道:“不用心急,终有一日我会找个让你心服口服的人来。”
巨虎眼冒金光,不觉声调略高道:“王爷说得可是那射中发哥的人?”他顿然沉默,摸着自个儿下巴思虑片刻呢喃着:“论箭直穿树干的劲度与损坏度,兴许真与我不相上下。”
交接班时间已到,我远瞧着交接巡逻兵早整顿待发,伸手便是指示。转身斜睨巨虎一眼摇头道:“我要回帐休息了,要疯魔你自个找地方去。”走远几步我戛然停步,回头目光定在与他人嬉闹的巨虎身上,嘴角隆起一抹笑意,心下估摸着抓暗杀寻思禅那射手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