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镜月时近半月余,转眼初秋即来,夜里渐渐不似三伏时候的潮暖,山里呼啸席卷的风逐渐清凉。这几日每当余晖落暮,轩弈尘总跟我挨得很紧,与我相扣的指尖总凉凉的,我偶尔会帮他用灵力驱寒,却没多大用处。
“离,那儿好似有个村庄。”我们前方不远传来稀疏的火光,细瞧能隐约看见泥墙茅屋。轩弈尘语气中有些许兴奋,步子没了适才的沉重,淡笑道:“避世在这深山中隐居,日出而耕日落便息,其实也挺不错的。”
我喟叹轻笑道:“是啊,岁月静好。”
村庄看似近,实则我们走了约莫一刻多才快到村口,村中静谧的很,连家畜禽鸟声都听不着。夜半三更,犹有几间屋里点着烛火,迎面的风呜呜咽咽,仿佛是女子的低泣。
不知怎的,越接近我心越是烦躁不安,村子有种说不上来的诡谲。前脚刚要进村,我无意中想起轩弈尘的话,二话不说拉着轩弈尘转身就走。轩弈尘似乎也觉察出异样,匆忙跟着我却是半句话没说。
离村子稍远些距离,我这才停下脚步,仔细慎重观察村中情形。
轩弈尘躲在我身旁树后,偶尔探头张望,低声说:“离,你察觉出逾常了是不是?”
我神色凝重地点头,“村里不闻家禽声,村外不见农桑,哪里是隐世村的样子。假如我没猜错,这恐怕是个山贼窝。”
挽住我臂膀的手紧张地一抖,轩弈尘慌张地左右张望,话语微颤道:“我们还是快走吧,没必要无端惹一身麻烦。”
我环顾四周不见能躲藏的地方,干脆将轩弈尘安置在枝叶茂密的参天古树上,“我不会没事自找麻烦,只打算去村里瞧瞧。”我按下他想要阻止而伸来的手,笑侃道:“你我快衣不遮体了,总要找地弄些换洗衣物。你在这安心等我,我很快回来。”
一人行动远比两人自由,我迅速窜进村庄,躲在隐蔽的角落。果然这村庄不简单,几间烛火通明的屋里皆是虎背糙汉,手臂带疤的不在少数,个个凶神恶煞看着便知不是善类。最大的一间屋子,摆设明显要精致奢华很多,屋墙一角放着红木矮榻,铺设着两块虎皮。矮榻上坐着个光膀的男子,右眼下有条疤痕蜿蜒到嘴角。他一脚踹开倒在矮榻边□□哭泣的女人,满面□□地看着被属下作践的其他女子。
我冷眼旁观了会儿,转身溜进昏暗无光的屋里。刚进屋就闻到冲鼻的酒味,我小心绕过躺在地的几个醉汉,从橱柜中搜刮了套合身的粗衣,恰巧房门边挂着几顶帷帽,我就顺手捎走两顶。稍稍在村中转了圈,找不到有用的物件,遂不再多逗留,赶紧回到轩弈尘身边。
见我出现,轩弈尘安心吐了口气,瞪了我眼,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自己爬下树来去找你了。”
我多番观察周遭环境,确保没人潜伏跟踪,旋即把手里衣物交给轩弈尘,“换上吧,你现在这身衣着实在不成样子。”
轩弈尘接过粗衣衫,没有忸怩地躲开,他转了个身,大方地在我褪下外衫直接换上。衣衫称人,可人若长得不尽人意再精美的华服也不过如是,而像轩弈尘则穿什么都掩不了他绝世的容颜。
“给你,今晚不用委屈你食野果充饥了。”我递上油纸包裹的吃食给他,“炉灶旁只有这些,我全给你拿来了。”
轩弈尘久没见荤食,他哪里忍受的住烤鸡腿的香味,徒手抓过就往自己嘴里送,转眼风卷残云似得吃个精光。我摇头浅笑看着他,伸指帮他擦了嘴角油渍,又用囊带中清水给他洗手。
见我这样看着他,轩弈尘脸颊微烫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帘,窘迫地开口:“刚才饥肠辘辘实在饿得慌,连礼教都顾不上,让你见笑了。”
我接口道:“我倒喜欢你这样子,给人感觉亲近些。”我不是在随意敷衍他,见惯他总是守礼清冷的模样,偶尔他放弃伪装,反而叫我怦然动心。
“四处哄骗。”抢过我手上的帷帽,轩弈尘踱步就要下山,走出几步突然停住脚。转身走回我身边,明亮的眼眸蒙上清愁,他凄凄开口:“你在那儿可有看到什么人?有平常女子在寨子里么。我听闻这一带有接连几起妙龄少女消失的事,我想是不是……”
我双眉有一瞬地暗蹙,昏暗中细微的表情他是瞧不见的,我保持着平缓的呼吸,娓娓道:“没有,寨子的屋里我都去看过,都是凶神健壮的大汉。”
轩弈尘安心的松了松双肩,抿嘴道:“是我胡思乱想。”
“我们该离开了,待久了我担心会横生枝节。”魔族终究是没心的,我不会给自己平添麻烦,也无法对无关紧要的人有同情心。
当夜护着轩弈尘下了山,既有帷帽遮面,就无须担心会有人注意到容貌,我干脆在驿站租了匹马。往翔云的路走的很顺畅,官道巡查的都不严,经过的每个关口,也只是粗略检查。赶到边境小镇,我们仅用不到五日。然而一进镇子我就发现异状,我不想贸然行事,带了轩弈尘住进镇上的客栈。我们恰巧住在靠街的一边,位置刚好能观察关门的情形。
轩弈尘轻轻推了推紧闭的木窗,仅是推开条细缝便于偷窥,“离,这儿有些不对劲,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拔出腰间的匕首,用梳洗台边的干布来回擦拭。这把匕首是我从那山中盗匪窝找到的,打造得极好,刀刃锋利寒光逼人,一看就知是把名器,也不知怎会落到那群宵小手中。刀面映出我冷笑悚然的神貌,心中已做打算。
轩弈尘久不见我应答,几步走到我身旁,索性板直我身子,唬着脸道:“你难道是在想做些凶险的事?”
我嘴角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试探道:“你想要阻止我?”
轩弈尘双眸与我直视,神情相当沉重严肃,“我只问你是不是?”
我瞟了眼他抓住我双肩的两手,即使面上没表现怯意,细枝末节却已背叛了他。我嘴边的笑渐凝起寒霜,缓缓反问:“你会怎么做?”之后的话我只在心口划过,并没急于说出口,毕竟话流出口,或就不能挽回了。
轩弈尘与我僵持了一会儿,渐渐松开抓住我的手,虚脱似得坐在我身旁。他头垂得有些低,自嘲的哼笑着开口:“从我跟你离开相府那刻起,我还能做什么。我想现在我的事迹早就已经传遍京中诸皇子大臣的耳中。”轩弈尘怅然长叹,话语里带了些许哽咽,“离,我真的无处可去了。当我恳求你,千万不要做艰危冒险的事,我不想孤身一人了。”
我闻言顿时心口一软,揽搂住肩头微颤的他,“不会的,无论发生什么,轩弃弥都会护着你。”
轩弈尘清雅浅笑,眸地犹有一汪愁苦,沉吟片晌他慢慢道:“我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且不论我们性别,光说我们是亲兄弟,若走错就是天底之大不伦。”稍稍平复心绪,轩弈尘轻笑了声,“其实当我听到他决意要娶诗姬月时,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我知道他一直待我好,可是我们终究是兄弟,从小对我而言他就只是我兄长。从你出现到他娶妻加爵,我和他再不可能回去了。”
轩弈尘穿不惯麻衣粗布,尽褪下只剩内衣,披散的红发半干传来淡幽幽的余馥。轩弈尘手指缠弄着他与我的发丝,他像是看穿我心思般抢我一步开口:“我晓得莫叔叔待我好,轩达、轩才对我忠心,正是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他们。”
我任由他帮我脱下外衫,却制止他进一步的动作,“原来你赖着我,纯粹是没地儿能去的缘故。”拉着他躺下,我只手环上他后腰,“早些睡吧,明日我去镇上转悠勘探,总要寻个机遇出关。”
轩弈尘轻轻拧了我环住他的手臂,嘟囔道:“不解风情的呆子。”似乎是越想越气,他躺了不一会儿支起身,话语急切,“你可知多少人羡煞你现在的状况?!”
我侧身撑着头,含笑凝视他,道:“心驰神往的人必定很多。”指尖触过他内衣松散露出的锁骨右臂,却没有其他淫靡的动作。
“你……”不等他说完,我兀然轻咬他的下唇,攻城略地似得一寸不落,直到他喉间传来求饶般的喘息声,手犹没做出任何越轨的行为。轩弈尘双颊晕出不自然的潮红,喘息声很重,字词支离破碎地启口:“为……什么……”
我一把将他搂紧怀中,淡淡道:“不合时宜罢了。”
轩弈尘连日奔波,体力早就透支,闭眼没多久马上沉眠睡去。屋外大街上的喧闹声渐弱,万籁俱寂的夜,仿佛一切都变得安宁祥和,然而我知道屋外是怎般的闻风声鹤泣,四伏危机在等我按捺不住的那瞬间。
之后的两日我撇开轩弈尘独自在镇里打探,边防查的极严,昼夜都有神将巡逻,纵然想用灵力易容都找不到时机。小镇的街上亦是骚乱不断,常年经商往来的百姓埋怨颇多,又深谙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倒是不少江湖人,不满士兵要求他们摘帷帽检查,时常与巡逻士卒发生冲突。有次我险被逮住,好在周围走江湖的人多,谁都不愿摘下帷帽,几乎要与官府闹起来,这才不得已作罢,因而我不得不减少出门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