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轩弈尘心细,我怕自己要好些日子才会发现,屋里的大多字画竟都出自寻思禅与苏兮月的手,两人画风笔划迥然不同,评不出好坏,各有千秋。
轩弈尘指尖抚着一处空白的墙,笑说:“这块留给我可好?”
“六皇子送的礼,璃断然不会拒绝。”谈笑而来的正是寻思禅,他进屋瞪了我眼,愤愤道:“我的画当真如斯不堪么,竟可以随意取下送人。”
寻思禅的质问并不让人惊惧,软绵的音色口吻,亦知不是真恼。我嘴边挂着一抹宠溺的柔笑,慢条斯理地回答:“刚是不知道来处,当真是能随便送人的。不过这会儿子,我是舍不得送了。”
寻思禅鼻尖微动,仿佛不信的撇开头,嘟囔道:“贫嘴。你的话只能信三分。”
“是我唐突,害你们生了嫌隙。”轩弈尘不管不顾地揽下错,措手不及的话让我们楞了半晌,瞬息后我与寻思禅抿嘴轻笑。
寻思禅看出轩弈尘有逃避的心思,忙勾起轩弈尘到罗汉床坐下,“我与璃置气呢,没想到先是把你给吓了。我只恼他,绝没连带的意思,你且心安坐着听璃辩解就是。听闻你素来体弱,大清早的雾朦露重,走久了湿气入体,岂不伤身子。”说罢寻思禅迅速击掌两记,屋外突然陆续走进几个端小菜的婢女,垂首的婢女放下盘碟纷纷退了出屋。待人退尽,寻思禅方浅笑开口:“这时辰想来都没吃早饭吧,我与璃四目相对也是无趣,六皇子就一起吧,”
多亏寻思禅一张巧舌相劝,轩弈尘刚萌生逃离的想法便扼杀了,他微点点头,静默乖巧地围坐在饭桌边。轩弈尘的一顿饭吃的很是安静,也不知是否在介怀适才的玩笑,只是气氛的确太过静谧,我与寻思禅无所适从,倒也不敢开口。
饭毕我漱了口,仔细观察轩弈尘脸上细微表情,见他情绪好些,遂问:“你这次到神武来,真的只是为到苏王府来小住几日么?”
轩弈尘听闻也不隐瞒,坦白直言:“过两个月是我父皇六十岁生辰,听三哥话里的意思是要大办的。前阵子璃在镜月帮了不少忙,父皇便想趁这机会宴请你,又知三哥和我与你交好,干脆要我俩当说客。”
恰逢池羽洗漱完前来,桌上此刻已无多少吃食,好在池羽并不介意,拣了自己爱吃的几样填饱饿肚。依习惯调配过的水清过嘴里残渣,池羽微颦眉道:“轩煌好大的架子,摆个寿宴不光要神武派使臣前往,更指名要神武摄政王亲自贺寿。我瞧着不像是要宴谢,倒像是给神武下马威。”
池羽的话说得极重,轩弈尘当场面色就难堪了几分,怯懦地支吾:“弃弥哥也是觉得不妥,但父皇既然下了令,只得硬着头皮来寻我。我想着本就打算来王府住几日,遂应了。”
“你同苏兮月说好的么,一个当白脸另个□□脸。”我斜睨了眼快挂不住笑的轩弈尘,开口仍是含笑却有明显的责备,“就事而论也是轩煌的错,你的气撒错对象了。”
池羽斟了杯茶,忙不迭送到轩弈尘跟前,“冲六殿吓发火,我是不敢的。”
屋外薄雾逐渐消散,晨曦自东方而起,初阳微露云端深处,金光洒照世间万物,金灿的尽使人睁不开眼。荷塘的睡莲仿若被撒了层金粉,乍眼瞧见还以为是天边佛家脚下金莲,熠熠中愈发有佛性,叫人瞧了越加心平气和。
寻思禅淡笑开口:“命魔族战神亲自出使给自己拜寿,那便是罪加一等。”
我笑拍轩弈尘因紧张而伸来的手,不以为然道:“有美酒佳肴招待,我倒不在乎走一趟。你们俩就行个善,别再捉弄他了。”
寻思禅试图从我眼中找出半点恼怒,微微凝神半日浅笑道:“璃如今的模样,上三界那些人恐怕是不敢想的。”
轩弈尘满眸的困惑,终究没敢相问,小声呢喃:“我来前弃弥哥就劝过,说离若真不愿随我去,也罢了。”
“只要是六殿下相邀,哪怕陪你行一遭碧落黄泉,苏都无怨。”池羽朗笑揶揄,殊不知自己话里酸味多浓重,让人直呛的慌。
寻思禅不住的点头,忍不住煽风点火地说:“旁人看着无不羡慕。”
他的话说的并不隐晦,加之我也不笨,那旁人指的可不是他自己。我淡笑道:“那人又怎知我的心思如何?”
寻思禅毫不示弱,下颚微抬起,傲然开口:“是不知你心里想法,犹知你贵人事多,不似我等闲散人。”
镜月此行我是逃不了的,醉香楼那又谜团扑朔,听过他的话我心里倒生了计较。寻思禅是湮濑的弃子,我又从不重用,如此与影相比,湮濑对他的监视相对松泛许多,有些事影做不得,他却无妨。我微微斜倾,头枕在寻思禅侧肩,淡笑道:“嚼了半天舌根,原来是觉着日子过得安逸无聊了。这好办,我有一事想找人替我去办,烟事多脱不开身,影身边眼杂。你近来得空无事做,帮我跑一趟可好?”
我有心说出旁人的名字,寻思禅如何听不出我话中意,目中闪出一瞬欣喜,随之被忧虑替代。他甚少在人多的场合与我亲昵,现下却不管不顾了,一手轻握我手腕,犹豫低语:“我担心自己会坏事,毕竟璃是知道……”
“不打紧。”我不等寻思禅说完,接口道:“没十成把握,我岂敢让你去办。只是……此去或许会有凶险,我又不便遣人暗里保护你,只得你自己多加小心。”
寻思禅和蔼微笑,眼底没星点害怕,握我手腕的手稍有施力,笑道:“若你派人护送未免张扬,我没影有能干却也独立办过事的,你放心便是。”
池羽清了嗓连连低咳,迎上我跟前,板着的脸隐含一团喜气,“你嘱咐了左,照顾到右,偏把我冷落在边上。
我随手拿起肘边巾帕擦池羽额头薄汗,扬声唤来门外小厮添冰山,屋里总算清凉了许多。我执着池羽的手始终没松,小厮退下时更是握紧半分,“自你当上侯爷,成日在宫里帮苏兮月排忧就难的,我哪里敢给你添任务。”说谈间我伸手捏了捏他肩颈,不禁蹙眉道:“你近来愈发清瘦了。”
池羽忙不迭起身朝我展示手臂,炫耀般不断显摆,笑意欲浓,“分明是精壮不少,哪就清减了。我可是每日依你言锻炼呢,又有太医开的补汤伺候着,精力比从前好得多。”
去翔云前我曾敲打过宫里太医,自然不敢疏忽,“他们服侍还算尽心。”
“摄政王开金口,哪还有人敢违逆。”池羽心情极好,玩笑揶揄我多句,良久凝滞嘴角的弧度,带了几分认真道:“你既决意去镜月走一遭,必是不会多听劝阻,就望你行事前能念及我们,做事再三小心。”
轩弈尘沉默很久,忽然淡笑开口:“镜月不是虎狼之地,跑你们嘴里却像危机重重,不该轻易踏入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未必不会曲解意思。我晓得池羽平日里看着心思简单大咧,其实性子很是细腻,果真当下脸色变得不大好,手紧拽服帖在腿边的衣料,微微颤栗。
寻思禅亦清楚镜月发生的事,忙寻了话便道:“璃做事素来冲动,池羽只是担心罢了。其实这也好办,亲自跟去在旁看着便是了,如此璃心必有顾忌,做事自然会再三思虑。”
轩弈尘瞧出异样,愧疚地低头不敢多说。我眼见气氛又要冷淡,遂笑道:“这提议甚好,你前段时日不正嚷着要去看望李家二老与郭大夫,如今有了机会,反而默不作声。你若今儿错过这次时机,等下回就不知是何年马月了。”
池羽缓过情绪,面上消了郁气却不如以往欢快,“我怕自己是不速之客,引起主人家厌烦。”
轩弈尘想起自己惹祸的话,亦不敢在玩笑,诚然道:“你是神武小侯爷,贵客驾临镜月,谁敢嫌恶。”
池羽不是个记仇的,况且方才又是他自己多心,自然不会迁怒轩弈尘。他听闻轩弈尘的话甚是动心,试探地朝我偷瞄,极是期待的样子让我越发不好拒绝。
此行前去镜月,一改往昔暗访之行,既是轩煌亲自相邀,我料准他不敢在明面做手脚,至于暗里偷摸的事也不是随便能耍出来的。神武摄政王亲自去镜月拜寿送礼,到时定会有侍卫随从保护,更有婢女小厮服侍,确实多个侯爷同去也无妨。
我欣然开口:“你想去便去,没必要特地征询我的意见。到时大不了多找些人护送,这都只是小事罢了。”
事已有商定,我立即起身往宫里走了遭,出使镜月不是小事,何况是为轩煌祝寿。我赶到御书房打算与苏兮月商议寿礼的事,倒是遇到不少熟识的面孔,原来是纪非明已有耳闻,早备下了礼正愁派何人前往镜月最为合适。
苏兮月埋头在拟出寿礼的名册上,见我不请自来并没觉意外,只招呼我择空位稍坐,又唤来福安盛看茶。得闲时候,我与纪非明等相互寒暄了番,唯恐扰到案牍劳形的苏兮月,稍稍侃了几句也就不多说了。
晌午的阳光炎烈透过厚纱幔帐照入御书房,不比殿外那般暑气袭人,反而暖阳的令人昏昏欲睡。亏得福安盛心细着人在冰山上浇淋了些薄荷脑油,寒气飘忽而出夹杂着醒人的香气,既解了大半暑意困倦,又在不能焚香的日头平添让人舒爽的气味,这远比闻一堆人汗酸臭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