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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降天下 (冢祭)


  寻思禅挽上我手,侧头秋波漾漾,“你是怀疑翔贺有过同轩弈尘一样的遭遇?”
  影转头连连摇动纤指,声音低靡,“绝不可能,且不说其他,就光容颜就比不上。”
  烟撇头往前张望,不知是瞧谁人这般出神。越往外走暗道内腐臭味渐淡,脚踏上石阶前,烟牵起茗毓小心上行,“其实也说不准。”抛出句另我们迷糊的话,他笑道:“翔贺容色是比不上轩弈尘冠玉之貌牡丹之姿,亦能算的上星眸剑眉,放人群里已是仪表不凡了。”
  “猜得合情合理,不过今番的情形来看,与你所想是有出入的。”我浅笑间连拍烟的后肩,话不能挑明只得提醒他小心言辞。
  凉亭外士兵重重把守,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从地道里押解出来的叛兵个个面如死灰,再见地面上的架势,纵有蠢蠢欲动的心很快就会放弃。
  翔书官身背翔钧一步停半步走向码头,豆大的汗直淌而下。他神情凝重庄严,虽仍是过去那般儒雅温文,我知道再回不去了,在他深邃的眸中渐失年少清朗,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独有的阴霾沉稳。
  小心放下贴背昏迷的翔钧,翔书官眯眼喘息,冷漠道:“小祥子去请太子上船。”
  徐培祥不敢忤逆,转身亲自押来翔贺,又是放心不下,请了两侍卫首领前后保护,是精挑细选出的高手。至于其他贼子上船前都被五花大绑,手臂都是动弹不得的,倘若乘船中起身反抗只是在自找死路,一旦跌进蓬莱湖中就是溺毙的命。
  御书房东侧的寝卧沉水香绕梁弥漫,徐培祥着意在熏炉中多添了些香粉,殿内越发芳香得呛人,即使如此仍盖不住翔钧身上正逐渐腐朽的气息。太医院一众人除德高望重的几位在忙里忙外,其他太医是并跪在地,谁都不知道下一刻的命是在何方。
  我瞟了眼执意在龙榻旁协助的寻思禅,轻轻摇头,转身携了影往寝卧旁的厢房等待。
  烟趁我撩开门帘时扫了眼寝卧,“救的成么?”
  我被香熏得脑胀面色颇僵,此时四下无人,我双手轻摊淡笑:“你倘若关心自己去瞧上一眼便是,从旁人口中打听显得没诚意。”细微的动作逃不出烟的法眼,他随即会心一笑。
  文锦休养了两日,瞧着比前些日子要精神许多,人才大好便来了劲,“留着寻思禅在榻边忙碌,战神倒也放得下心。”
  我轻捏鼻梁舒缓疲意,半睁眼笑了笑,道:“他心意已决岂是我拖拉的动,况且对他我没什么要担忧的。”
  “他嘴上是这么说,谁知道那九曲心肠装了什么,许是心里早积成了醋缸。”
  烟哪日能少说我半句都能激动的我去烧高香,我白眼朝烟一飞,实在懒得多搭理。
  茗毓偷撩门帘子露稍许缝隙,他凑近朝里头瞧个半天,又悄悄放回棉帘子,“思禅弟会不会心软救了翔钧。”
  文锦手撑侧脑,淡笑摇头申辩道:“思禅的性子是柔和些,但不至于不识大体,事从缓急都是清楚的。”朝上推开窗,文锦拿了撑杆定住合欢雕花朱漆窗,窗外是排排跪拜的太医与官吏,“都是可怜啊。思禅此刻尽心尽力相帮,或是想减轻心下那份救不得的罪孽吧,就如这些年,他每年定期都会祭拜迷魇杀害的人。记得有回被焰青发现告发给了迷魇,当时罚的很惨,结果依旧我行我素的,最后反倒是迷魇妥协,没再说什么。”文锦淡漠一笑,嘲讽道:“不过,倘若换做他人,怕是死十次都是不够的。”
  我莞尔慢说:“迷魇对他总宽容些。”
  正说话间,寻思禅撩帘而入,冷不防听到些许对话,面色很是尴尬,进退不是。他抿嘴沉吟片晌,张嘴嗔道:“好端端的又扯我跟迷魇做什么,都是从前的事了,总拿出来说,叫人觉得难堪。”
  我轻笑出手抓他伸来的素手,忙赔礼道歉,“往事如烟确实该随风散了,你恼什么,大不了以后不说就是了。”
  寻思禅手爪子紧握,我只觉手被箍的紧,“你嘴上话多,实则事都往心里装,说不说不都一样。”
  烟爽朗大笑道:“这话说的显苏璃小家子气了,他这人是闷葫芦爱把事吞肚里,可吞下的都不是小事。拈酸吃醋的事想过夜就都忘了,绝不会成日惦记,更不可能没事搬出来自讨没趣。”
  我深以为然地颔首抚掌,淡笑曼声:“我从不做让自己扫兴的事,也不会说套想套。”我歪着身子寻了个舒适的坐姿,神色飘忽在烟容上,意味深长的莞尔,“素来肚里藏事都不是我擅长的,我一直都是有话就说,焉是闷声不吭的。”
  烟想一想没做辩驳,哂笑着慢悠悠说:“那我得寻个日头,许会花上大半天时间,好好聆听你所有的计划。”
  我干笑间微瞪烟几眼,未免旁人缠上细说,我忙不迭转头看向窗外。御书房西侧园角有处芍药花圃,紫云裁、怨春红、杨花冠子、观音面……种品繁多,斗艳争奇尽展芳华,炫目缭乱中更觉分外妖冶,恍如宫里繁华锦绣慑人心魂,吸食尽翔钧运与命。雷鸣电闪忽现天际,打的院中众人是一个激灵,也只是瞬息的颤栗,没人敢起身。
  文锦观天片刻,淡然而笑,“刚才那记响雷,恐怕是要下大雷雨了。”话音尚未落,只闻稍远处又有雷声起伏,六月的天真是说变就变了。
  旁人的事茗毓甚少会理会,今夜倒是例外,惊雷引得他不禁朝窗外瞧。他目光落在姹紫嫣红团簇绽放的芍药上,转瞬又被花圃不愿跪落的几名少年吸引,“他们是谁?身着便服不像宦官,做官又年纪尚轻。”
  文锦瞧了眼随口道:“都是宫里的皇子,只不过生母身份卑贱,且不获宠。其中有几位迄今没半点爵位恩赏,活的还不如得宠妃子身边的奴才。”
  “这些人你都识得?”
  文锦不解地看着我,略有迟疑的点了点头,“认识大半,战神对他们有兴趣?”
  我晓他是会错意,哑然失笑地摇头,道:“稍有些讶异翔钧子嗣之众,你倘若不说我还以为是翔钧的娈童,毕竟有好些个长的唇红齿白,面容姣好。”
  文锦微微一愣,捂嘴“噗嗤”笑出声,揶揄道:“男风在翔云比不上镜月与神武,大家虽不至反感,但不盛行。”
  烟一一观过少年神貌,手摸下颚不自禁颔首,“翔钧几个儿子确实长得漂亮,不过怪了,怎翔麟宫里都是男丁。”
  “翔钧就大公主一个女儿,早早就嫁了国公的长子。”文锦无言顿了片刻,“宫里曾还有个女娃,是淑贵妃长姐的幺女。五岁被淑贵妃接进宫里抚养,似乎与翔贺同岁,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甚好,不过不知怎的几年前突然暴毙。自此后翔钧就下令宫里再不许提那女娃,究竟为何宫中鲜少有人知道。”
  不禁与烟对上视线,我俩同时相互挑眉,心领神会。
  寝卧外骚动不断,徐培祥手执拂尘面色沉重的而出,在头排重臣耳畔轻声细语几句,顷刻朝臣王子纷纷起身,不断涌进殿内。太医们各自抹去额上豆大冷汗,略整仪容,方往寝卧里走。
  影轻吹声小调,笑意冰冷的叫人直寒颤,“料是那翔钧醒来了。”话音落没多时,院里的人皆散了,恢复往日的景象,原来御书房从来都是寂寥清冷的。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瞧眼就回来。”
  烟一手搭上我肩抓住,两步就走到我身边,满眸的期许的淡笑,“你可别忘了,我比你更爱看戏。”他微侧目扫了眼屋里,耸肩直言,“你管得住他们,我就罢了吧。”
  悄声从侧旁厢房进到寝卧,我与烟躲在屋内一角帷幔后,乌压压的一室人跪地垂首,寝宫里静谧到鸦雀无声,莫说话音声连喘息声都被极力控制。翔书官跪在龙榻边,小心恭顺地侍奉着刚苏醒的翔钧。
  “不孝子呢?!”
  翔书官用沾水的丝巾润泽翔钧起皮干裂的嘴唇,低声道:“大哥暂时关押在地牢。”说罢,他目中突有愤恨神情,咬牙切齿道:“还有一人同关在牢中,是父皇的近侍太监、内廷总管——林世兆。”
  翔钧面上没有预期的震惊,垂垂老矣的他猛然甩手打碎床案边的青花瓷瓶,艰难的用手指指向跪地一名官员,尽全力开口:“你给我去剥了他的皮,再给我凌迟。人若半路死了,行刑的官吏陪葬!”
  “是……下官领旨。”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太子殿下?”开口的是跪在最前排的老臣,官帽服制来看是朝中一品重臣,他冷静的开口:“皇上还决意要太子继位大统吗?”
  “魏相爷……”翔书官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翔钧目光锐利投去,逼得翔书官没敢多言。
  翔钧为垂眼睑,褶皱的眼皮相遮,叫人瞧不出半点情绪,“魏卿家的意思朕明白,朕的心思想必魏卿家同样清楚。”
  魏洛头个磕首扬声道:“皇上万岁万安!太子千岁泰安!”说话间已有小太监端着梨花木置物盘碎步上前,盘中是黄底卷轴,“这是一个时辰前拟下的诏书,望皇上过目。”
  翔钧就将油尽灯枯哪还有精力看密麻的文字,他做状推开,指了指翔书官,无力开口:“你替父皇阅览,切记要看得仔细。若觉无恙,就取我枕下暗格中的玉玺盖章。”翔书官无心皇位又不愿违逆,他草草一观诏书,双手举着玉玺极为难的久下不去手。翔钧见状抬手施压,许是知晓自己儿子性子,他手一推将诏书掷到魏洛面前,神色尖锐道:“即刻着手去办,不可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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