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昊看着齐彦博一边磕的满头鲜血一边慷慨陈词,历数余钦余威父子仗着有女侍奉圣驾,父子俩欺男霸女无算,不但大肆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甚至居然为了在老家修建自家别馆,大兴土木私征民夫,还强行圈地,逼死了老老小小共计三十余口人。
尤其是听到齐彦博各种描述余家别馆的亭台楼阁之精致华美不下于陛下行宫的时候,姬昊的心就晃晃悠悠的沉了下去。
这位御史中丞看似字字句句全部都是在历数余钦余威父子的罪状,没有一丝一毫牵扯到余相和太子一党,可太子知道,这位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余钦是谁,他是余相余钧的堂弟,而朝野上下谁人不知,此人绝对是余相门下走狗一只,参奏他和直接参奏余相有什么区别?
最让太子担心的,不是什么欺男霸女卖官鬻爵,而是齐彦博的那句不下于陛下行宫的定论。对于勋爵人家来说,欺男霸女卖官鬻爵确实有罪,可谁家没有点这些破事,皇帝也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当初帮着太zu打江山的功臣之后,你不想用人家怕人家拥功自重,但总不能下狠手除了他们吧?
人家一个个都怀有太zu亲赐丹书铁劵,皇帝一下狠手惩治,就一个个抱着丹书铁券要去跪太庙,折腾了几回,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都对他们放任自流了,只要不太过分就随他们去。
可是余家别院堪比陛下行宫这一点,才是让姬昊害怕的地方。皇父年寿渐长,这些年对于皇权是越发看重了,性子也越来越偏执多疑,尤其是对于自己日渐势大,已经出手打压数次,现在太子外家建了一所不下于行宫的别馆,这简直就戳到了皇父的肺管子。
姬昊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外公,看到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心底有些悲凉。他知道,外公不是愚蠢,也不是人老糊涂了,能一路走到右相的位置的人哪里能不够精明呢?只不过,他还是被皇父这些年的退让和荣宠给养的不再心存敬畏,忘记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在他看来一个御史中丞的弹劾而已,余家在朝野上下树大根深,就算这个御史直接一头碰死大殿上,也不过是自己给皇帝上个请罪折子,这事儿就能抹过去。
姬昊看着余相的人不停的攻歼齐彦博,无奈叹息一声,上前长跪于地:“请皇父息怒。”
姬戈一直半眯着眼睛,手里把|玩着一尊墨玉狮子,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哪怕齐彦博的控诉都堪称字字泣血了,也没有见他有什么表示。直到太子上前叩首,他才微微的笑了起来。
姬戈打量着跪在御阶下的长子,看着他年轻俊美的脸庞和结实有力的身躯,忍不住有些烦躁。再看看随着太子请罪,刚刚还吵的像菜市口的朝堂立马安静下来,不少官员也跟着一起跪下请罪,姬戈的愤怒已经无以言表。
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啊,你年轻,你能干,你甚至还能让一群臣子效忠于你!可是,你和你的追随者是不是忘了,朕还活着,朕的身子还康健,什么时候轮得到朝堂众臣看一个太子的眼色行事了?
若说姬戈这两年只是因为年纪的问题一边打压太子一边又严格教导太子,心态虽然有些矛盾,但其实还是希望太子能够在日后承担起江山社稷的话。从此刻开始,他终于下定决心,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太子一党过大,有些事情还是得加快去做了。
发现自己请罪之后,刚刚还吵的热火朝天的群臣突然安静了下来,还有不少余党众人跟着一起跪下请罪,姬昊就后脖子一凉。他悄悄抬眼往御座上瞄去,只见皇父一脸慈爱的看着他,可是两只手搭在一处,右手不停的转动着左手上的扳指。
要坏!
“此事真假未定,待朕派人详查后再论不迟。哪怕就是真的,那也是余钦父子二人之过,与太子何干。太子实在不必为这样狼子野心之人跪地求情,起来吧。”
听到皇帝这么说,姬昊倒抽了一口凉气。第一句还说真假未定,可后面狼子野心四个字咬的极重几乎要带出杀意,此话一出,哪怕余钦父子真是冤枉的,可早已被皇帝此言定罪,不管派谁去查,有这句话在,余钦父子的罪名这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最让姬昊心惊肉跳的是,皇父这是话里有话,什么狼子野心之人,这是打心里已经给他扣上帽子了。
余相一看皇帝对太子还是这般慈爱,忍不住上前回话:“陛下圣明!不过太子为此请罪不过是不忍忠臣蒙受冤屈,此等仁爱宽厚的储君,乃是天下幸事,社稷幸事啊!”
“是啊,太子是个好的。行了,今日这事朕自会派人去查证的。散朝罢。”姬戈现在一点都不想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
储君仁爱宽厚,社稷幸事?哈!
姬昊简直想扑过去抽外公一顿鞋底子,好让他切切实实明白,御座上的这位是皇帝,是天子,早已经不再是储位不稳,需要他提携帮扶的太子女婿了,他到底是有多大的狗胆,才敢时不时在皇帝面前做出一副老丈人的样子?!
姬戈看到一说散朝,太子就朝着余钧走去,这是打算串联起来想要谋算朕了?
他眯着眼睛,冲太子招了招手,笑道:“獾哥儿,到为父这儿来。今日|你七弟和破虏那小子初次入学,咱们去看看他们学的如何了。要是不好好学,你这个做大哥的,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姬昊只能先放下骂醒外公的想法,跟着皇帝朝南书房走去。
姬隐看着眼前威严却不失慈爱的皇帝,有些恍惚。
上辈子见到此人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若不是恰逢皇帝和太子斗争已经如火如荼,而他贿赂了胡忠想办法凑到皇帝面前,这个人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这个人刚开始也没有在意过他,别的皇子都是日字边的好名,轮到他的时候,就随便起个隐字。隐者,微也,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皇帝对于他这个儿子没有任何感情。而且当他出现的时候,淑妃所生的皇子姬旷已经五岁,早被序齿,所以他明明比姬旷要大整整十岁,却依然被人称为八皇子好几年,直到他终于站稳脚跟之后,这个人为了向他施恩,才专门下令给他改了序齿。
上辈子,他想尽一切办法要出头,要博得皇父的宠爱,为此听从皇父的暗旨,不惜殚精竭虑的和太子斗了起来。
可是,就在他的势力逐渐压下太子的时候,得到的却不是皇父的赞许,而是一个字——守愚!
呵呵,守愚,这是皇父在告诫他一个贱婢所出的皇子,没有资格心生妄念,肖想太多。奈何上辈子的自己被迷晕了眼睛,居然相信皇帝解释这是因为他为人过于锋锐,起个笨拙一些的字能够压一压,好让他更加沉稳,能够担的起这万里江山,百姓民生。
他信了,然后,倒的一塌糊涂,死的不明不白。
上辈子,他就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这辈子,轮到他来做棋手了!
在皇帝叫起之后,姬隐一副激动中包含着儒慕,儒慕中又带着不少怯怯忐忑的模样看着皇帝。
皇帝今天过来本就是想带太子来看看他可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多着呢,太子不安分,他这个皇帝想让谁来当太子就能让谁当。
结果没想到,找到曾师一问几位皇子的课业,差点把姬戈气呕血,他觉得在一旁听的太子一定在嘲笑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这些儿子不成器里面是否有皇后的手笔,是不是皇后做了什么,才让这些孩子一个个都这么差劲,好衬托出太子的优秀来?
直到曾璞高高兴兴的把姬隐从头到脚的夸赞了一番之后,姬戈气急败坏的心思才褪|去了一些。他是了解曾师的,此人一辈子都是方正不阿,连他这个皇帝都从来不阿谀奉承,何况一个区区式微的皇子。若他说好,说这个孩子优秀,那肯定就是真的。
被这么一对比,姬戈就对姬隐上了心。没有想到这个被自己遗忘多年的儿子居然不是个蠢的。原本打算就是来告诫太子,显摆显摆其他儿子优秀就走的姬戈,想了想还是带着太子去了校场,他要让对姬隐表达出一种足够亲善重视的态度,好让姬昊收敛些。
破虏不懂这些人精|子心里的弯弯绕,一看到皇帝来了,以为是皇帝专程赶来解救他们的。他磕完头以后就直接扑到皇帝怀里,“大舅大舅,你看看,余教习将我打成什么样了!这么些年来,大舅您都不舍得打我一下,他就能对我下这样的狠手!再说了,当时我是救人心切,没有控制好力道,而且老三老六他们也没有受伤啊。对了,对了,大舅你快看看老七的背,他也被打了好几下,他身子本来就不好,若不是我挡着,今天他不死在马蹄子底下,也要被余教习打死了!”
野兽直觉告诉他,现在必须要告状,告的越狠越好。皇帝不会因此罚他的,只有告了状,他和长平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姬戈心疼的摩挲一把破虏的脑门,“我家狗儿受委屈了,莫怕,有大舅在呢。”转身吩咐胡忠,“派人快些带小公子去疗伤。”
说罢,转头看向立在一边的姬隐。看着这个儿子酷似他的小脸,再一想到曾师提起这孩子时的那种赞赏,姬戈慈爱的拉着姬隐的手,轻轻的拍着安抚道:“我儿不必拘泥,你是朕亲子,父子之间何必如此战战兢兢的。去吧,和破虏一起去让御医给你们看看伤。”然后转头看着正跪在地上的余威,厉声喝问:“此事朕已听胡老伴说了,余威,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