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进帅帐,却发现里面只有两个人,除了站在上首的钟沛,旁边站着一个青袍文士,这大帐里再无一人。
钟沛一看姬隐进来, 推金山倒玉柱般地跪了下来, 瓮声瓮气道:“多谢殿下帮我钟家解围。”他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内情时, 瞬间就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虽然对于皇帝送来的消息什么吴城干的之类他是一点都不信的,当时想着其中必有隐情, 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阴毒到简直要让钟家遗臭万年的隐情。
虽然对于姬隐和最出色的儿子勾搭到一起, 钟沛心里说没有怨气厌恶是不可能的。可是对于姬隐这次为钟家解困的行为, 他是一万个感激,若不是姬隐出手够快,万一被六皇子算计得逞,让钟家背上这样腌臜龌龊的名声, 他钟沛就算立马死了,都没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姬隐摆摆手,示意冯山先出去,尔后柔声对钟沛说:“老帅不必多礼,此事是我该做的,你且先起来吧。”
若说那天须发皆张吼叫着要杀了破虏的钟沛虽然外表老迈,可精神头十足,眼睛湛亮有神,一看就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那如今短短三天未见,这钟沛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愁苦的表情让脸上的皱纹显的愈发深刻,铁塔似坚|挺笔直的身板一下子好像被压塌了一般,背也驼了,眼神更是浑浊的好像迟暮的老叟。
对于眼前这个人,姬隐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上辈子,这人就是皇帝手里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在最紧要的关头按照皇帝的吩咐站到了太子那边,害的他功败垂成不说,也是这人带着毒酒来要了他的命。重生而来之后,他曾想过要报复,甚至最为暴虐的时候,还想着要让钟家身败名裂被世人唾骂万年。
可这一切都在破虏到了他身边之后改变了,他爱上了破虏,为了破虏甚至不惜提前暴露自己的实力,就为了替钟家解围。而因为和破虏的关系,眼前这个不招他待见的老者也算是他半个父亲。
崔固一看俩人之间气氛有点别扭,就赶忙上前把钟沛扶了起来,打着哈哈道:“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贤王殿下为钟府解困,此举于您也许是举手之劳,可对于钟府来说堪称是再生之德了。”说着,也跟着躬身拜了一拜。
这私房话说完了,就该说点正事了,崔固拿出一沓折子递给姬隐,示意他翻开来看看,“在我等眼中,殿下才是真正胸怀天下万民的仁君,这太子倒行逆施,不但私下勾连北胡,想要将国土拱手相让讨好胡虏不说,还弑父夺位!此等不忠不孝之人,如何有资格登基为帝,抚育万民呢。”
崔固看钟沛像根柱子似的,站在一旁发呆,赶忙用手肘怼了他一下,示意他也说两句。
“哦,是极是极。”钟沛说了这么一句话又把嘴闭的跟蚌壳一样了。
若不是姬隐面前,崔固简直想要捶钟沛两下,明明私底下为了报答人家做了那么多,又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各位将领,又是联络与钟家有旧的官员,就为了扶姬隐上位报恩。这会儿到了正主面前,不想着表表功,反而跟个傻子似的。
“殿下,您请看,这是北疆将领们的一番忠心,大家都觉得您才是当世仁君。就算那戾太子抢先登位,我等也不会认可。只要您振臂一呼,想要拨乱反正指日可待。”
姬隐抚|摸着手中这些折子,心中五味陈杂。
说实话,他是想过要借北疆重兵的势回京夺位,可此事说易行难。他和人家也没什么交情,毕竟太子虽然搞了那么多,但人家也是当了三十年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别看人人都说什么弑父,什么通敌,这个世上从来都是成王败寇的,只要太子顺利抗过初期的这点臭名声,坐稳皇位之后,这些历史还不是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对于底下的这些将领来说,其实他们并非真的会因为太子弑父就想要推翻他。就算是对于他跟北胡勾连差点害死他们心里会有怨恨,可真要去做点什么,却未必。
那如今为什么一个个都在折子上义愤填膺地要拥立他上位?其中除了有一部分可能是为了从龙之功,但更多的是看在钟家父子的面子上,才想要跟他去冒这一场风险。
他是真的托了破虏的福,这辈子才能走的这么顺畅。
钟沛看着姬隐心里也感觉怪怪的,刨去人家勾搭他儿子这事儿,站在一个忠心天下百姓忠心于大梁的朝臣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好帝王人选。比起那个为了登基就不顾百姓死活,勾结北胡差点坑杀十万边军,割地求和的太子来说,姬隐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
先是治理六部整顿空饷,又是下江南救了数十万百姓,这次与北胡一战能够打的这么顺,这个人简直居功至伟,太子闹腾着想要篡位的时候,这个也在争帝位的人却没有闹,反而把这事儿放在一边,忙着管束户部和兵部,让北疆的士兵们有饭吃有衣穿。为了让北疆的将士们少死一些,居然拿出自己历年来攒下的私房钱,专程托人做出了这几十架弩床紧赶慢赶地送到边关。
这人或许有自己的毛病,也或许日后会变成先帝那个样子。可如今看来,他起码是心怀百姓疾苦,想要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的。
若不是偶然得知此人和儿子的私情,钟沛肯定能高高兴兴地拥立此人为帝。
姬隐将手里的折子收拾好,放到怀中,然后冲着钟沛深深地施了一礼,“钟帅和众将士们的情谊,我姬隐没齿难忘,日后若事成,绝不会辜负你等的一片苦心。”
送姬隐离开之后,崔固一把拍在钟沛的肩上,低声吼道:“你傻了啊?说要拥立人家为帝,背后替人家忙了这么多,不趁着这个时候赶紧表功,反而在那儿给我装死!你知不知道眼前这位要不了多久可就是皇帝了,你不趁着现在赶紧表表功,让人家记住你钟家的功劳,好福泽后人。难道要等人家登基当了皇帝,再跑去跟人家讲功劳?!”
崔固简直恨的牙痒痒,自己的这位老友绝不是那种愚痴武夫,他心里的心眼子多着呢,这些事情他明明知道,为什么到了紧要关头反而缩了呢。
钟沛何尝不知道,若不是有儿子那一出,他今天肯定要明晃晃但又不失委婉地给自己表功,好顺利地给自家捞点福利。
“唉,进之,我都快绝后了,哪来的什么后人需要福泽啊。”钟沛也是憋的狠了,眼前这人不是外人,他长叹一声,将其中的内情说了一遍,“你说说,老大身子骨不行了,老王传信给我,说太医吩咐了,老大伤了心脉,最好清清静静地养上八年十年,或可能寿终正寝。”
“八年十年之后老大都四十多的人了,续弦一事怕是没有指望了。老二……”说到平胡,钟沛更是心疼的无以复加,“老二遁入空门,他的脾气是最执拗的,就算我以命相挟,他怕是都不会还俗了。”
“老三……这老三!”一想起破虏又是跟男人搅和在一起,又是让袁氏倾心到入魔的地步,钟沛虽然很想相信他的人品,可还是会忍不住暗中嘀咕,觉得肯定是儿子哪里做的不妥,对袁氏太过狎昵没规矩,才让人家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崔固还当什么事儿呢,笑着拍了拍钟沛的肩膀,“嗨,年轻的时候谁没为私情糊涂过。那位是什么人?人家以后是要当皇帝的,这三宫六院的美人花儿见的多了,哪里还有功夫缠着你家破虏啊。”
钟沛知道崔固最是足智多谋,一听这人好像有办法,赶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现如今正是少年情浓的时候,你要是硬来想棒打鸳鸯,说不得越打人家越黏糊。你啊,就先别管,等这位登基以后,咱们上折子请立皇后。皇帝立后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他还能跟咱们来硬的?”
“可……可是?”钟沛想起那天姬隐给破虏挡剑的架势,觉得崔固这话虽然有道理,还是觉得想分开俩人不容易。
崔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润喉咙之后接着说:“你放心,这年轻人总觉得自己爱的感天动地恨不得下一秒就山无棱天地合都不分开的。可是,少年不定性,等你回去之后把他拘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你一个当爹的要求他不许乱跑,还能不成了?等那位娶了皇后又纳了嫔妃,这破虏虽然会伤心,可伤过之后也就想通了,会乖乖娶妻生子的。”
钟沛觉得崔固说的十分在理,现在没有必要非得上赶着去拆散人家,这少年男女在一处还有闹别扭分开的时候呢,更别提两个男人了。赶忙殷勤地给人家端茶倒水,“要不说文人就是诡计多端呢,若是此事成了,我那两坛子藏了三十年的秋月白就归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破虏伤心
姬隐一进帐子, 就发现破虏的表情不对,看着阴郁伤心的紧。他赶忙凑过,双手捧着破虏的脸, 柔声问他:“破虏哥,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二嫂死了,我二哥出家了?”
姬隐心里一紧, 示意冯山去外面看着, 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才拉着破虏的手,认真地说:“破虏哥,我想告诉你的,可你身上有伤,我怕你听了不利于养伤,本打算等你伤势好一些再仔仔细细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