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两!
黄金!!!
他咬牙切齿地衡量,手指在墙皮上抠来抠去。
末了想到于畅景离开药庐时跟他说他可以多救一些人,终于长叹一声,起身离开。
走了半条街,他又折回来:“还我几文钱。”
冯寄风:“不是还,是借。”
乔清改口:“……借我几文钱。”
冯寄风:“多少?”
乔清想了想:“一只烧鸡要多少?”
临走时冯寄风问他春节去不去找于畅景等人一起过,乔清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他心情太好,回到谷里看到项飞羽,也不能破坏他即将和于畅景见面的美好憧憬。
项飞羽不知道自己恩人为什么高兴,但他也很高兴:虽然烧鸡冷了,可确实很好吃。
乔清只让他吃了一个腿,剩下的全放锅子里了。
“明天再吃,你现在还吃不了这么多荤腥。”
一直吃青菜和白粥度日的项飞羽啃过鸡肉之后更饿了,青着一张脸点头。
“春节时我不在,你自己料理自己。”乔清说,“别死,别弄坏我药田。”
项飞羽留恋地吃手指,又点头。
——
那只鸡吃了两天。幸好天气寒凉,放在锅中也不见异味。小九来的时候,项飞羽请他吃,但小九拒绝了。
“项大哥吃吧,你比我瘦多了。”他说。
乔清感动得简直要哭:“你这么懂事,就别再偷挖我的番薯行不行?”
小九当作没听到,殷切给项飞羽烧火熬粥。
乔清准备着去见于畅景的东西。这药田里的药,大半都是为于畅景种的。整理草药制作药囊的时候,乔清被出云片刻的阳光晒得有些困。他做了好几个药囊,功用不一样,药囊的式样纹理也不一样。
他学医,他种药,他过河过海,全为了于畅景。
乔清将散着清香的叶片塞入药囊,有些发愣。
但于畅景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启程的前一天,项飞羽发起了高烧。
乔清心知不好,连忙去厨房掀锅盖。烧鸡应当还剩半只,是明天和后天的份,但现在只剩一截鸡脖子还搁在锅子里,孤零零,十分可怜。
他又是着急,又是恼怒。项飞羽大汗淋漓,在床上躺成一团。高烧让腹部和后脑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红肿了起来。
而乔清白天时,为他取出了脖子和太阳穴上的几枚细针,项飞羽正虚弱着,突然袭来这场病,几乎动弹不得。
“偷吃吃出病来,有意思吗?”乔清骂骂咧咧,“耽误我的事,你要怎么赔?小九回老家了,谁来照顾你?”
除了自己,也没有别人了。
乔清给他脱了衣服,擦干他身上的汗,强灌他吃了一碗药,命他立刻睡觉。
屋内暖暖地燃着火盆,项飞羽蜷在薄被里,勉强打起一点精神。他不可仰躺,不可俯卧,只能侧身睡。乔清坐在床边的小桌上分拣药材,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问:“又怎么了?”
项飞羽连忙摇摇头。
“左边是第一天的药,每天两副,你就按照我之前跟你说的方法自己熬。一共六副药,我三天后就回来,听明白没有?”
项飞羽点点头。
乔清在昏暗灯下仔细包好药材,手指的动作飞快,项飞羽愣愣看着他,瞧瞧那双手,又瞧瞧乔清的脸,很入神。
他白日里睡得太多,晚上终于精神了一些,没那么好睡了。
乔清躺上床,照例让他贴着墙睡,别黏着自己。
项飞羽暂时没睡意,想和乔清说话。他声音低沉嘶哑,中气不足:“恩人,你去哪儿玩?”
“不是去玩,去见一个老朋友。”乔清也没睡意,心里在想明天就要去见于畅景,第一句应该说些什么。
“我有老朋友吗?”项飞羽突然问。
乔清愣了片刻,脸色很冷:“我不知道。”
灯已经灭了,项飞羽看不到他神情,继续小声说下去:“那,小九是我朋友,恩人也是我朋友。”
乔清笑了一声:“我不是。”
项飞羽虽然想不起前事,却不是完全不知事。乔清的笑意里尽是嘲讽,他一时间难以想出回应的话,张口结舌,无法接上。
“我们是仇人。”黑暗中,乔清轻声道,“你别感激我,我不需要。”
项飞羽好一阵才消化完这句话,咬了咬嘴唇,不敢乱动了。
他心思杂乱,呼吸不稳,又带着热度,乔清躺在他身边也很不好受。两个人互相煎熬了一会儿,乔清起身了。他点亮了蜡烛,从墙上取下自己的狐皮大裘裹着,回身来摸项飞羽的额头。
仍烫着,皮肤上粘腻潮湿。
“再喝一次药吧。”乔清说,“明天早上之前,你必须好起来。不然我就只能放你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项飞羽紧张得要命,一把抓住乔清的手:“不、不自生自灭,恩人救我……”
他一旦紧张,说话又变得断断续续。那一个多月的救治,始终还未能消弭云霄谷长老加在他身上的种种。乔清想起他喉间的几个穴道上也嵌着细针,取针的时候项飞羽动不了,但喉间仍旧发出可怕的呻吟,眼里滚滚淌下泪水,连枕头都打湿了。
方才被他怪异的问题引起来的些许怨气消失了。乔清努力几次,始终硬不起心肠。
“骗你的。”他低声说,“你睡觉吧,我熬好药再叫醒你。”
项飞羽松了手,小心地蜷着,直看着乔清走出房门。
乔清的狐裘很大,领子毛绒绒一团,将他的脸围着。他本身就一副风流书生的长相,加之黑发未梳理,纷纷散在肩上领上。项飞羽不知为何,只觉得恩人这副模样是有些熟悉的。
但究竟何时看见过,他费尽力气也想不出来。
只是心里隐约有个模糊念头:恩人长得好看,他应该多笑笑的。
药熬好的时候,乔清发现下雪了。
因山谷四周都是高峻群山,携带着冬雪的北风全被挡在山的另一头,他在药庐里住了这么久,见到雪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时候偶尔是会下雪的,那时候师父还未过世,每逢雪天就带着他爬上南边最高的止望峰。雪从高处落下来,往往会在止望峰中段就化成了雨水。雨水冰冷,打得他脸又疼又红。偶尔有时候雪片又大又沉重,师徒两人才会看得到飘落至谷底的雪花。
后来师父从静池山带了于畅景回来。开始由他带着于畅景爬山去看雪落成水的趣致景象。
谷中如果下雪,只说明外面冷得愈发厉害。于畅景住在静池山上,早就看惯了雪,丝毫不觉得稀奇,但他脾性温和,从不拒绝乔清,每次都乖乖随着乔清爬山。后来有一次半途中热毒发作,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乔清背着他狂奔回药庐,又急又怕,看到师父的瞬间就哭了出来。
在回忆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乔清会特别想念于畅景。
也会随即想到,他永远不可能爱上自己这个事实。
乔清端着药去给项飞羽喝。他突然间倦于讲话,于是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项飞羽大口灌药。
项飞羽很怕喝苦药,但他必须每日喝内调的汤剂,幸好有小九带来的糖块,他才不至于太过痛苦。
但今夜这一碗,项飞羽喝得飞快,也没有吃糖。
乔清觉得有趣了:这一剂只会比他之前所喝的更苦更涩。
项飞羽喝完了,将碗递给他,让他看光溜溜的碗底。乔清心中一动,接过碗的时候看着项飞羽说:“很好。”
项飞羽脸上的紧张之色尽去,咽了口唾沫,苦着脸笑了笑。
乔清把碗放在矮桌上,再次吹灭了蜡烛。
“睡觉吧。”他低声说,“我会给你带肉回来吃的。”
项飞羽乖乖蜷在他身边,在乔清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问了句:“是烧鸡吗?”
乔清:“……不是烧鸡,永远不能吃烧鸡了。”
项飞羽身上还带着令人不适的热度,他不敢叹气,也不敢太接近乔清,又因为睡不着,于是在黑暗中睁着眼,拼命辨认乔清的轮廓。
醒来的时候乔清觉得很不对劲。
项飞羽没穿衣服,在被下缠着自己的手。乔清动了动手掌,手背就碰到了他下面软搭搭的器官。
但项飞羽浑身发烫,连乔清推他都没有反应,只紧紧闭着眼睛。
他搭着项飞羽的脉,发现他内息紊乱,脉象更是混乱不堪。
乔清连忙将他扶起来,缓缓输入自己的内力为他平息体内乱窜的脉流。昨日为项飞羽取出了所有的针,他的经脉已经畅通无阻,乔清思索片刻,大致猜到原委:项飞羽长年练武,歇息时内息也会循环流转,昨夜他服药后入睡,体内一直溃不成军的内力终于有机会再次运转。
但项飞羽身体太过虚弱,显然无法支撑。
乔清探出他丹田之中果然有一团虚弱真气,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护持。
等项飞羽终于醒转,已经日上三竿。
乔清穿着狐裘,站在床边,脸色异常苍白。
一个时辰之前,冯寄风和元海到药庐来唤他一同启程。他把自己为于畅景准备好的东西交给冯寄风之后,又回到了项飞羽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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