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原谅项飞羽,还是继续气他。
又或者,原谅和生气似乎都不是最好的答案。
乔清唉声叹气,让于畅景很吃惊:“你从来没这样过。”
“人嘛,连家都没有了,心情是会受一些影响的。”右护法游飞雪蹲在地上往暗器上涂毒汁,随口说道,“刚来这里的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做什么都没心情。一闭眼睛就看到静池山,看到我们养的羊,我们种的桃树。”
左闲抬头接话道:“然后你就会推醒我,说你饿,想吃桃脯和羊肉干。”
游飞雪:“闭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啪啪啪打了起来。
乔清坐在一旁晒太阳,此时倒是想起来了,当日自己把云霄谷的事情告诉方振之后,方振也是一连几日都振作不起来。云霄谷也是他的家,昊阳同样是他的师弟,如今一个大帮派落到这个地步,方振身为云霄谷的弟子,自然是会黯然的。
他想起项飞羽那天晚上解决了昊阳等人之后,拖拖踏踏地走到自己身边。
那人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眼中尽是血丝,像是痛哭了一场。他那一刻甚至觉得,项飞羽快要死了。
乔清坐直了身子,只觉得心头有些痛。
项飞羽杀了昊阳,杀了他的那些师兄师弟,云霄谷是在他手里消失的,再无可能重回昨日。
乔清的家是没有了,被昊阳毁了。但项飞羽,他生长与长居的云霄谷,却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乔清坐立不安,想去找项飞羽,却又不大敢。
他不晓得要跟项飞羽说什么,似是说什么都不太对。
于畅景看着左右护法在院中的树上打架,正看得津津有味,扭头便见乔清站在院中,眉头紧皱,一脸苦闷。
他正要开口询问,方振已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乔清,师兄说他明天要走。”方振冲乔清说,“可他不肯跟我讲要去哪儿。你知道么?”
乔清大吃一惊:“要走?去哪儿?”
方振只好重复一遍:“我不知道,他不肯说。”
乔清转头去看于畅景,于畅景也正望着他。
“别瞧我。”于畅景说,“这事情我没法为你做决定。”
此时距离乔清和项飞羽抵达镇子,已过去了一个多月。项飞羽伤势稳定,乔清每天从方振那里打听他的情况,却已经很久没有跟项飞羽面对面说过话。
他犹豫不决,不敢迈步,不敢做出决定。
项飞羽正在收拾自己的包袱。他的东西很少,方振给了他新的衣服,新的鞋袜,还有一个包得严实稳妥的食盒。项飞羽打开看过了,食盒底下还放着几张银票。
他全都没有要,原封不动地放着,只将方振给他的一件旧衣服穿在了身上。包袱里东西很少,他很快收拾停当,去打了一盆水,开始清理房子。
这是别人的居所,他看得出来。墙上挂着竹编的篮子,里头是晒干了的一些药草。一双褪色的囍字贴在窗上,不见破损,可见主人家细心。
项飞羽盯着那囍字看了许久,直到听见乔清走进院子的脚步声。
脚步声犹豫迟疑,像是决心不定。
项飞羽呆站片刻,不知道做什么好,于是连忙把包袱又解开了,将东西全拿出来,又一件件慢慢地放回去。
乔清走了进来,靠在门边看他。
项飞羽心里揣摩着他会问什么,但乔清一直没吭声。
包袱实在简陋,他又收拾好了。
项飞羽坐在床沿,抬头看乔清,发现乔清没瞧自己,只是盯着桌上的一盏油灯。
他一颗心热了片刻,此时渐渐冷下来。
“大夫。”项飞羽说,“我走啦。”
他要走了。可走去哪儿,项飞羽自己也并不晓得。他曾打算给乔清一个家,可乔清现在有家了——于畅景等人在的地方,就是乔清的家。他听方振说,左右护法甚至已经将小院子小房子收拾停当,就等着乔清正式住进去。
他的恩人有了归处,不需要他了。
心头的一点冷意让他骨头发颤,手脚有些疼。这疼细细的,钻进他胸膛里,让他生出陌生的悲戚。
“多谢你。”项飞羽低声说,“我不知自己还能否还得了。”
乔清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去,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于畅景告诉乔清,方振发现项飞羽的性情变了许多。他这位师兄以前在云霄谷里是个积极又热情的人,以当谷主为目标,不怕吃苦不怕累。可这一次再见面,方振发现,项飞羽整个人都像是被这北地的雪裹了一层,再也暖不回来,热不起来了。
他对凡事都无甚兴趣,只有在方振说起乔清的时候才会来些精神。
乔清又想起自己和冯寄风、元海送项飞羽到这里来的那段路程。
项飞羽的身体是冷的,腹上伤口的血止住了,可人怎么都醒不过来。他怕极了,将项飞羽抱在自己怀中,往他心口里渡入内力。这人死了怎么办?这人真的会死么?他紧张地、不断地想这些问题,可又找不到答案。
冯寄风说他是关心则乱。乔清心想,我乱什么?我关心什么?
此时他倚靠在门边,看着瘦骨嶙峋的项飞羽,一个答案慢慢地要从心底浮起来了。
“你要去哪儿?”
项飞羽没怎么思索,摇摇头:“不知道。”
“你走哪条路?”
项飞羽想了想,随手一指:“那边。”
乔清舔了舔嘴唇。他现在也一样很紧张。
“你要回云霄谷?”他问。
“不回去了,回去也没意思。大家伙儿都没了。”项飞羽说。
乔清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为何不安和紧张了。
方振说得很对,项飞羽变了。乔清对方振认识的那个项飞羽没有什么印象,他熟悉的是和他一起在谷中生活的那个傻子。
崇拜自己,畏惧自己,但又热爱自己。
他想再见的是那样的项飞羽,不是现在这个什么都说不知道,连以后走什么路都没想过的丧气之人。
乔清挠挠头,飞快说了句:“你留下来吧。”
项飞羽没听清:“什么?”
“留下来。”乔清说,“就住这儿。”
项飞羽吃了一惊:“我么?”
乔清挠挠下巴:“那个,他们给我收拾了个院子,我还缺个扫地的人。”
项飞羽呆愣片刻,没觉得特别高兴,反而有些惴惴:“我真的能住吗?”
乔清烦了。他的耐心在这个啰嗦的对答中消耗殆尽。
“今晚,你立刻,就拎包袱住过去!明天就给我上山采药,别磨叽,你要给我一辈子当牛做马的!”
不过这一晚,乔清却没有回自己的新院子。
他和于畅景等人在于畅景的院子里喝酒看星,说了许多胡话。
说到最后,他也记不清自己讲了什么,只隐约记得他拉着于畅景的手,不停地重复“也没别的想法,我就是舍不得”。
于畅景伸手把游飞雪插在乔清发上的草叶取下来,温和地一遍遍应他:“舍不得就是了。”
游飞雪凑个脑袋过来:“是什么?”
说着顺手又插了两根。
乔清:“是舍不得,不是其他的。”
游飞雪惟妙惟肖地学于畅景讲话:“舍不得就对啦。”
乔清醉得晕乎乎的,好不容易醒来了,满脑子都是这句话:舍不得就是了,舍不得就对了。
见天蒙蒙亮了一线,他草草抹了把脸,灌下两杯冷茶,离开了于畅景的院子,往自己那处走去。
他一直赖在于畅景的院子里住着,这时候只隐约记得游飞雪说过新家的路线,走了半日,错了两次,总算是走到了。
院子里空荡干净,两棵半死不活的桃树种在中央。
项飞羽并不在这里,但乔清看到了他的小包袱。
乔清在院子周围转了一圈,发现一串直往山上去的脚印。清晨露重,他抓起一把伞就循着脚印往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下起了小雨。雨很冷,像是雪半途融化而成的,并不密集,但落在身上不大好受。乔清撑着伞继续往前,远远看见了项飞羽。
他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大叫一声便往前跑。
背着药筐的项飞羽站在山崖边上,正探头往下瞧,摇摇晃晃的,似乎下一刻就会摔下去。
乔清展开轻身功夫,瞬间奔到他身边,一把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他想起了项飞羽没精神、没期望的模样。
“你……你是想死吗!”他凶巴巴地揪着项飞羽的衣领,“云霄谷没有了,你要随着你的师兄师弟一起死是吗!”
项飞羽皱着眉,从乔清手中挣脱。
“山下有一棵血灵芝。”他指了指山壁。
乔清一愣,立刻来了兴趣,转头就要往那边走去。但一步还未迈出,他又退回来,凑近了问项飞羽:“真的不是寻死?混帐,你别骗我。”
树上雨水落在乔清肩上,打湿了一片。项飞羽想到他肩上有伤,连忙伸手去挡着。
“不是寻死。”他低声说,“大夫想太多。”
乔清放下心来,此时才觉得手脚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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