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她还想效仿武曌那般,自己称帝吗?
若我做了闵京的入幕之宾,还能得善终吗?
思及此,我苦笑一声:“若我入了这局,你和容儿恐怕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灵图叹气道:“蓝景郁,虽然你这人不靠谱了一点,但于我和容儿来说,始终都有一份知遇之恩,说想过安生日子是不假,可这朝廷又有哪一天是安生的?我曾也想过跟容儿舍本逐末,行商买卖,或是去青山里做一对闲云野鹤,可那遭人白眼的日子,也实在不比这好多少。”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和容儿绝不会弃你不顾便是了。拖累不拖累的,无所谓。”
我听了频频点头。
——好小子,没白养你们这些年。
两人静下来时,便听到偏阁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清琪兄地纹深长且红润,看得出身子比较强健,不过此线开端有链形纹,可见清琪兄幼时体格羸弱;命纹虽断断续续,却也顺风顺水,说明清琪兄在不久的将来,定是扶摇直上。”我和灵图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容渊执着林照溪的手,在为他看手相。
想到那日琼林苑的光景,我没来由的老脸一红,有些心虚。看手相我是不会的,但容渊却精研相学,找他没错。林照溪瞥了我一眼,面上却对着容渊笑道:“那就承蒙郑兄吉言了。”容渊颔首,比划着他的手心接着说道:“人纹深细,可见天资聪颖,果断睿智。”
林照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天纹呢?”容渊眉峰稍蹙,道:“清琪兄天纹细小且有多处断裂,并伴随岛纹出没,很可能在感情上会受些挫折,但总的来说还是延伸得当,若碰到命定之人,也是可以长伴一生的。”
我分明感到林照溪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极是复杂。我有点疑惑,于是哼哧哼哧地凑过去,厚着脸皮朝容渊摊开手掌道:“那本尚书呢?”他打量了两眼,望着我凉凉地道:“尚书大人地纹较粗,且包含掌丘范围颇大,看得出精力充沛,性|欲旺盛。”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心中无比哀怨。
林照溪脸色微红,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灵图站在旁边偷笑。容渊接着道:“命纹和岛纹交错复杂,则是仕途不稳,要多加谨慎。”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颤,忙凝神细听起来。谁知他的下一句却是:“人纹上也有多处岛纹斑驳,可见脑瓜不太好使。”
灵图坚决地点了点头。林照溪仍是淡淡的笑。
我悲愤了。容渊纤细的食指在我掌上划了划,语气稍缓:“天纹颀长及有分岔下弯,可见是个愿意为爱牺牲的痴情种子。”
灵图狐疑地看我一眼。我朝他羞涩一笑。“不过,这姻缘线杂乱无章且没有主线,岛纹众多……”容渊卖了个官司,声音低了下来。
“能看出什么?”问的却是林照溪。“看得出叔此生,命犯桃花。”容渊笑吟吟道。
我听罢静默了一会儿,幽声道:“桃花在哪里?”灵图赶紧扑上去搂住容渊,朝我撇嘴道:“反正不在这里。”
再看林照溪,他居然在发呆。
于是我也开始发呆。桃花啊桃花,那些和我相好过的倌儿们都不能叫桃花,至多算得上是野花,那我的桃花究竟在哪儿呢……
“清琪兄。”兀自琢磨间,容渊挣开灵图,抱起翰林院的文书唤了他一声,“我们走吧。”
林照溪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跟过去。我甩掉脑海里的桃花,立刻凑上去摇尾巴:“上哪儿?商榷吗?我也去!”
灵图怪异地看着我,指着容渊怀里的文书道:“你审定拟文了吗?”我摇头。
他指向不远处堆放着书册的陈列架道:“重新编撰的卷宗都看了吗?”我摇头。
他手指一挽,指向架子下面的书箱道:“前朝礼法会背了吗?”我摇头。
“那你还是坐着喝茶吧,别添乱了。”灵图有气无力道。
……
半柱香的功夫后,我捧着一小杯铁观音,坐在椅上唉声叹气起来。“尚书大人这是怎么了?”林照溪从外面踱进来,看着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失笑道。
我含糊了半天,闷声道:“容儿方才说我命犯桃花。”
“那又如何?”他轻笑道,“犯桃花不好吗?景郁兄应当高兴才是。”
“不好。”我面露喟然,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看去,“我如今已是三十而立,早就过了犯桃花的冲动年岁,现在只想找个知己爱人,做一对琴瑟和鸣的伉俪,至于烂桃花之流,不要也罢。”
“哦?”他的声音有些困惑,“那人不是公主么?”
“知赏么,做妹妹和好友还成,若要□人,我却是受不住的。”一想到知赏的那些刀枪棍棒,我就直冒冷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你们……”我挥挥手:“只是挂个夫妻之名罢了。”
“嗯。”不知为何,我居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高兴。
“说也奇怪,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真心实意待着的,可个个都与我有缘无份,白白蹉跎了青葱年月。”我扣着茶盖,语气有些讪讪的,“说来惭愧,是我误了他们。”
“我知道景郁兄并不是个寡情的人,”林照溪温和地看着我,突然道,“昨儿在街上遇见的那倌儿,看起来似是不年轻了。难得景郁兄留他那么久,感情却还是那么深厚。”
我一个激灵,茶盖一翻,连带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幽怨起来。清琪啊清琪,我到底是嫁给你好还是杀了你好呢……
“只不过……”他迟疑了好半天才道,“他倒是和嫣王有两三分相似。”
说罢眼神清澈地看向我,似在询问。我苦笑道:“我若说只是巧合,你信不信?”信也罢,不信也罢,毕竟这些年旁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连知赏和灵图他们也不例外,我就只好打着哈哈,随她们去了。
“当然信。”没想到,他那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理所当然道。我心头一震,看着他的双眼逐渐迷离起来,下意识便道:“小七……”
这话出口,他愣了,我也愣了。
半晌,他涩然道:“玉烟哥……哥还记得我。”
我点头道:“你长大了。”
你长大了,我却老了。身在壮年,心比身先老。
他赧然而僵硬地站着,白皙的侧颈微微低着,垂在身侧的手绞紧了自己的袖子,就像一个被揭穿秘密的孩子。就当我以为他会开口提起往事时,他却说:“我曾问过,景郁兄可有挚爱的人?”
我心下疑惑,却还是答道:“嗯,没有。”他紧紧地盯着我,道:“现在没有,以前可有过?”“以前……”我刚想说没有,心里却莫名冒出一个淡淡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近,慢慢地跟闵兰的影子混淆起来,一齐锥了上来,缭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留下点点参差的驳痕。
拭去心头那一点苦涩,我缓声道:“或许有过吧。”
林照溪没有再问下去。他的眼神依然很清澈,似是能掩盖下一切黑暗与污浊。然后他俯身,鼻息喷洒在我的面上,伸手轻轻地拂了一拂,很轻柔,也很细腻的触感。
日头正高的时候,他转身离去了。
我仍坐在原处,看着他纤秀的背影,好似有根羽毛在心底轻轻挠了挠。
作者有话要说:
☆、13
春来易困,多些时候睡觉也是好的。
皇上这次真是大方,径直批了我上奏谎报的病假(诸位阁老纷纷表示赞成),又给了雅歌一个探亲的名头住在尚书府,派人好生照顾起来。不用早朝时看那些老狐狸的嘴脸,也不用天天对着折子进退两难,当我神清气爽地扔下一堆公文走出礼部时,灵图那厮的两只眼睛都瞪绿了。
儒易开始天天往尚书府跑。
雅歌这次回来,他恐怕是最高兴的一个。从雅歌入宫那年算起,两人竟是有十年未见了,如今再见自是很欣慰。只是儒易听说雅歌怀孕的消息后一蹶不振,而雅歌对他的异样热情也始终淡然处之,仍旧把他当做弟弟,两人倒也没燃出什么孽情的火花来。
今个儿他上门,穿着一袭竹青长衫,小脑袋蔫蔫地耷拉着,没有一点将要见到心上人的喜悦,只是在见到知赏时才不屑地哼了一声,有了些表情。知赏看着他,也哼了一声,挽起剑进后院习武了。儒易顿时吃瘪,站在那里偏了偏头,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会儿,抬脚找雅歌去了。
闵兰在我旁边低笑道:“这两人,真是活宝。”
我望着儒易有些寂寥的背影,心中没来由的一紧:“唉,我真是担心他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闵兰掠了掠自己耳边的墨发,不以为意道,“他现在究竟还是小孩子心性,一时忘不了也没什么大碍,等雅歌把孩子生下来,再过几年他看开了,娶上几房妻妾也就过去了。”
我却摇头:“怕是不会这么容易。”儒易对雅歌的执着,我比谁都看得清楚。
“说到娶亲,善花公主的事怎么样了?”我顿了顿,问道。这些日子没去礼部,替善花公主选婿的事就落在了灵图和容渊头上,也不知他们做的如何了。“还能怎样,”闵兰略一扬眉,话中透着一丝不耐,蹙眉道,“那公主似乎是铁了心要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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