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的皇子呢?”
“雅歌一切尚好,小皇子也很健康。”
闵京静默了很久,才道:“蓝尚书,朕是不是很窝囊。”
虽像是问我,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闵京站起来,从我身边一掠而过,淡淡道:“你随朕来。”
我老老实实地跟着他。
七拐八拐,随他拐进一间漆黑幽静的阁子,像是藏宝阁。还好,呈在我面前的并不是少年们白花花的屁股,而是一方沉甸甸的黑匣。
“把它打开。”闵京淡淡地命令道。
我依言打开。“你来看看这个。”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扔给我道。
我下意识一抖,险些把它摔落下去。
居然是遗诏。
“愣着做什么?”闵京冷声道,“看。”
我依言端着它细看了一遍。这遗诏有些年岁,纸质有些泛黄,然而国玺的朱印仍是很鲜明,上面的内容无非是先帝病重,太子贤德,故将治国大任托付于他,很正常的遗诏。闵京背着手在旁边慢慢地踱了一圈,道:“这是假的。是朕自己拟的。”
我又是一抖。
“看不出来么?”他问。
我摇头。
“知道朕为何动不得张氏么?”他斜着眼道。
我默默地点了头。
因为真的那份,在张氏手里。而且八成对闵京不利。
他把那遗诏重新放回黑匣,开始娓娓道来:“当年先帝驾崩之时神智不清,被张氏蛊惑,下令废掉朕改立九皇子。谁知九皇子携遗诏不知所踪,在寻他的间隙,朕被张氏那贼妇下药,浑沌了三年,至今体内余毒未清,时有糊涂,根本辨不得是非。”
我颤声道;“那九皇子……”“八成是死了,真正的遗诏也不知所踪。”闵京冷笑道,“还好他们见朕听话,没有随便找个野种塞到龙椅上。”
“听话”二字,他咬音分外的重。
见我无言,他接着道:“朕这些年,只有早朝和之后的两三个时辰,以及临寝前的一个时辰才是清醒的。”
我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瘫软。
“蓝正德就是在朕糊涂时没的。”他背对着我,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所以,张氏才是你的仇家。”
这话被他说出口时,我知道自己的安生日子总算是过到头,再也留不得了。闵京凤眼微挑,转身对着我道:“蓝尚书,你不妨来说说这朝中局势。”
我沉默良久,道:“臣……不敢多言。”
闵京嗤笑一声,伸指点了点我补服上的锦鸡,道:“你以为你坐到这个位子上,还能做个无辜的庸臣么?”
我毫不犹豫地掀袍跪下:“臣请辞去礼部尚书一职。”
“蓝玉烟,你休要不知好歹!”闵京不轻不重地踢了我一脚,骂道,“若非是朕有意保你,你早就化成荒野孤魂了。辞?朕倒想升你的官呢。”
我跪着低头,默然不语。闵京轻声笑了一下,蹲下来对我道:“你说,朕封你为华盖殿大学士如何?”
我躲过他的目光,道:“臣无力胜任。”
王悲卿的位子,我没有任何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闵京笑着给了我一耳光:“好,好得很。朕是昏君,你是庸臣,可真是般配。”
这一下打得着实不轻。我的身子随着脸颊一歪,牙关一阵抽搐,仍是不语。“那么,在你眼里,谁有能力来辅佐朕?”闵京又给了我一耳光,脸上依然笑着,这次却轻了许多。
我的脑海里飞速越过那些年轻官员们的脸。
灵图和容渊与我一派,固然不可。至于翰林院,儒易与我血脉相连,我更是不舍得让他去冒险;白修静已是西林党的人,自不必多说;耿冰牙生性洒脱不爱受拘束,在翰林院这么久也没有升官,可见不会愿意。那么,也只剩下他了。
我低着头道:“臣以为新翰林中,唯新科榜眼林照溪能担当此任。”
“哦,林照溪。”闵京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倒是和他亲近。”
他在我面前盘桓了许久,声音有些低沉:“朕的嫣王也向朕举荐这个人,看样子的确是有些能耐。只是……”他停了下来,颇有些玩味地斜着我道:“他一个人怎么够呢?你若是疼惜你的美人,就该和他一起才对。”
我平声道:“臣和此人并无床笫瓜葛。”
闵京冷笑:“你倒也知道自己有多□。”
我低着头,他看着我。
“……朕登基十五年来,藩王之乱层出不穷,而朝中王悲卿和张氏一党限制皇权为非作歹,朕这皇位根本就已岌岌可危!闵氏皇朝,怎能在朕的手里被外戚所左右!”
“朕就问你,蓝玉烟。”他对我下了最后通牒,“你不想为蓝正德报仇吗?你不愿辅佐朕铲除张氏一党吗?”
……
我可怜的帝王,究竟是被逼到了何种地步,才狠下心对自己的臣子说出这话来?
可惜,我是个庸人。
可惜,我注定无能。
我跪在他面前,平静地道:“臣请辞去礼部尚书一职。”
闵京气得浑身发抖。
他正欲发作,阁外的苗恩却走了进来。
苗恩看看我又看看他,指甲上妖艳的黑色蔻丹正不安地扣在一起,低头小声道:“皇上,时辰快到了。”
闵京忽然顿住。
他没再看我一眼,甩手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7
闲来无事时,我总喜欢上护城河边上瞧瞧。
天气已然闷热,岸边杨柳绿得格外喜人。日头偏西时,我远远地瞥见一个淡墨色的人,修竹般站在那一丛碧绿之中,和那一汪深不可测的河水晃成了一片薄薄的影儿。
“清琪,”我慢慢地移步过去道,“怎起兴来这边赏景?”
林照溪歪歪斜斜地倚在那栏上,闻言回头,眸子里氤氲的雾气竟有些凄凉之感。入目的酡红双颊告诉我,他醉了。
“……为什么?”他怀抱着一只酒瓶,朝着我喃喃道。
我纳闷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温言道:“怎么了?”
他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的脸,然后伸手抚上了我的眉心。“玉烟哥哥。”他轻声唤着,言语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我心中蓦地一紧。
“为什么?”他的眼里分明飘忽着晶莹的东西,“我哪里比不过他?”
他?我皱起眉,扶着他的肩道:“清琪,你醉了。不如我送你回去罢。”
“那时,”他没有理会我的话,只是怔怔地说着,“那时不论你有多宠我,只要闵玉一来,你都会把我推去跟闵兰玩;闵兰固然漂亮,可你绝不会知道……我有多讨厌他。除了闵玉便是闵兰,我总也入不得你的心。”
我一惊,挨着他的双手颤了一下,慌乱道:“说什么胡话!”
林照溪久久地凝视着我,忽然冷笑了起来:“你满心念着的都是闵玉,闵玉闵玉闵玉……而后是闵兰,再来才是我!”
“不,我?”他自嘲般笑着,从我怀里挣了出来,雾气迷蒙的眼里浮出了些许鄙夷,“我倒是忘了,这些年你身边向来不缺暖床之人,上到堂堂王爷,下到青楼贱妓,都把你当个仙人似的宠着!连高丽的那几个都费尽心思黏着你一道回来。跟他们比起来,我林照溪又算得了什么?”
他昂头喝了一口酒,随手把那酒瓶丢到了河里。“我很奇怪,”他伸出手轻轻地捏了两下我的面皮,醉态十分可人,“你这面相,本是丢到大街上也难找得出,到底是怎么迷住那么多人的?连我也……”
“连我也和他们一样。”他的笑容里满是无奈之意。
天边,殷红的日仅剩下了几丝凄艳的余光,缓缓沉进了地平线。
再晚些敲了暮鼓,就要到宵禁了吧。我这么想着。
林照溪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我背着他,小心翼翼地绕小道回了府上。
瞧这样子也定是问不出住处,今夜就在我府上将就了吧。
我轻轻地将他平放到床上,又为他除了鞋袜,拉上一层薄被解了床帐。抬脚欲走的时候,他忽然拽住了我的袖子。回头一看,他的眼底仍是醉人的迷蒙,带着酒香的唇微微张着,分明是一副邀吻的姿态。
我默不作声地把他的手塞回去,也没再看他一眼,撂下了床帐。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他的声音在身后恨恨地响起来。
我没有停住步伐,只是道:“若是有缘无分,何必多此一举。”
拉开门,便看见儒易在面前站着,脸色有些阴沉。
我项上一凉,讷讷道:“方才……”
儒易了然一哼,侧身给我让了道。
……
二更天的时候我从偏道绕了几绕,进了花想楼,在老鸨的谄媚下随手点了个有些过气的清秀小倌,揽着进阁里办事。
压着那个倌儿的时候,原本被压抑的思绪忽然潮水般涌了出来。
我在断袖的最初,并不喜欢这些涂脂抹粉的假女子,只喜欢英俊阳刚的男子。
就像,闵玉那样的。
那时我们二人年少气盛,又初识情|欲滋味,行云布雨是常有的事,因我体质太差没法在下,他便纵容着我一个寺卿公子上他这个皇子的身,起初每次行事都会痛苦,后来我熟稔起来,他便渐渐尝到了后面的乐趣,这才算是真正有了鱼水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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