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我回答,她就蹙着眉对塔娜道:“哎哎,别碰那个瓷器,名贵着呢;若是碰碎了,卖十个你这样的小叫花也赔不来!”
我想她也就是这么说说,没想到一身异族打扮的塔娜还会讲汉话;其实这里的大多数民族都会讲汉话,只有才迁来的瓦剌人例外,不过塔娜却是跟苏德学了的。
塔娜立马躲到我身后,朝知赏嘟囔道:“……哈斯还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凶。”
知赏冷笑一声:“就凭我是公主。”
“公主?”塔娜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这个词的意思,随即笑起来,“天朝哪有你这么没礼貌的公主?”
知赏睁大了眼睛:“你……”“好了好了!”眼看这两人就要吵起来,我连忙上前阻拦。
其实我是存了护短的心思的,毕竟塔娜对汉话不熟,决计吵不过她;两人互瞪了一眼,便愤愤地过头去,这般就算是结下梁子了。我拉拉一直站在身后的李不花,对着一旁悠然坐着的娘道:“娘,能治好他的口吃之症吗?”
娘木着脸看看他,问道:“他口吃吗?”我对李不花道:“来,说几句话听听。”
李不花似乎有点紧张,搓着手犹豫半晌,麻利地说了一句。娘一脸震惊地道:“他说什么?”我呆了一会儿,道:“哦,他说的是高丽话。”
然后扯扯李不花,示意他说蒙语。李不花似乎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会说我们的语言,半晌闷闷地道:“大、大人,我会学、学好汉话的。”
我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不用。”
娘支着下巴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这不是病,治不好。”她打了个哈欠,又道:“那是有口气憋在肚里,一直没呼出来;什么时候呼出来了,就不会结巴了。”
这个回答很是微妙。莫非他呼不出来,就要一辈子结巴了么?
我看李不花,李不花仍是郁闷的表情,也不知是在郁闷什么。
……
“娘,您看看这个。”
深夜,我把从方继言那里拿来的册子递给娘看,紧张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娘漫不经心地翻着,柳眉时而舒展,时而蹙起;半晌嘭地一声拍着桌子站起身,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您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慌忙问道。
娘抖着手,把那册子平摊在桌上,朝我勾勾手指道:“你来看看这个。”
我纳闷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恰好看到方继言画的那种血红色的神花。“你不觉得这花蕊有什么异常吗?”娘神色凝重地道。
我满头雾水,只得把它端在眼前细细看着。不多时,我果然在这看似正常的画里觅到了端倪——这花蕊看似是个爪的形状,但其实再仔细看看它的边缘,就会发现它竟如形状怪异的虫子一般。
“这东西名叫荒鬼虫,喜欢食人血肉,待到长成便可肆虐于野,所过之处遍地白骨,一个不留。”娘咬着牙道,“把部落的百姓全赶到别处去,用那里的土地饲养这些嗜血的东西,这血螨蛊师,究竟是存了个什么心思!”
原来真的是血螨蛊师。
这么漂亮的东西,用途居然这么险恶。我捏了把汗,道:“要不要去跟帖木儿大汗谈谈这事?”
“没用的。”娘摆摆手,“我只是救过幼时的阿岩一命,可血螨蛊师却是他们部落的代代相传的巫师,历代汗王都对他们言听计从,他不会因为我的话而去怀疑他的。”
我其实很想问问娘是怎么和血螨蛊师有瓜葛的,但看到她异样的表情,还是压下了。
“算算日子,这些虫子再过不久就要长成了。”娘按着自己的鬓角坐下来,疲惫地道,“容我再想想。”
……
次日,我顶着一双黑眼圈起来,从侍从官那里接到一封来自京城的急件。
我打开信,只见那上面空白一片,既没说救燕柳的方法,也没有附上的药材。
我放下信,怅然地叹了一声。
林照溪呀林照溪,你好狠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97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破碎的妹子内裤的地雷=3=
……
杀了李贞之后,原本不安分的土司官突然变得老实了起来。
我想他们已经知道我不再是传闻中那个整日沉湎于酒色的庸臣,而是切切实实的铁血部堂了;正因如此,我不能放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一些勤勤勉勉、善良朴实的土司,我以闵京的名义赏赐了他们,而其他家平日为非作歹、妄想吞并他人土地的,则是摘了他们世袭多年的金帽子。不过因着他们老祖宗的面子,我也并未将他们赶尽杀绝,流放了绝大多数,又从他们的外室中选了新的继承人。
待我做完这一切时,燕柳已经完全倒了下去。
他身上蛇鳞的面积越来越大,体温也越来越低,时常冻得浑身哆嗦,我只得每日每夜地陪着他,把他抱在怀里安抚;因为我知道,只要一松手,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娘看着燕柳叹气,甚至也流泪;毕竟这个被她自小养大的孩子,和她有着太深的感情。
即使如此,她也毫无办法,只能和我商量着先把燕柳的身体封了起来。我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方法,但看到燕柳的呼吸停止的那一刹那,心跳仿佛也停止了。娘赶忙安慰我,说这只是一种秘术而已,燕柳沉睡过去,便不会再受这些痛苦。
她把身躯已经很柔软的燕柳塞进一个密封的黑罐,说这样可以稍微抑制一下蛇咒对他的吞噬。在罐口,她涂抹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然后伏在上面,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在发愁。愁燕柳,愁那个不知在瓦剌做什么好事的血螨蛊师;或许,也在愁自己。
于是我又给林照溪写信。只要他肯救燕柳,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儿子,你过来看看娘。”娘穿着艳丽的衣裳,坐在镜子前解开发髻,示意我去看她。
她背对着我,我下意识朝那面圆圆的镜子看去。她将两手搭在自己细致的皮肤上,十指在眼角、额上轻轻按压着,那原本紧致的地方便松弛下来,赫然成了一个老妇的样子。原来这就是她的真实面目。
她确实,已经老了。
“我再没有力气去保持它了。”娘恍惚地看着镜子中苍老的自己,“我马上就要变成一个老太婆了。——彻头彻尾的。”
这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些轻响。我往门外看,只见蓝正辉正站在槛边呆呆地看着我们,看着镜子里苍老的娘。
娘也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笑得有些凄然。
我走出去,经过他的时候悄然叹了口气。
闵兰正站在竹楼上,身着缀着丝绦的华美黑裳,撑着栏杆看着远处少数民族劳作的画面。他身后是翠绿的楼,远处是水蓝的山,整个人都在袅袅升起的白烟中,一双漆黑的眸子轻轻闪耀着,恍若天仙。
——我知道一碗水,终究不可能完全端平。
陪着燕柳的这几天,我几乎完全忽略了他。可他毫无怨言,见到我也只是温和地笑笑,然后迎上来,先是给我一个拥抱,再蹙眉轻抚着我青色的眼眶,埋怨我太不疼惜自己的身体。
我抱着他进了屋里。
我的闵兰,永远都是最坚强的。
……
次日,沐吉不知是从何处打探到了我的生辰,居然大张旗鼓地办起酒宴来,讨好地来邀请我时,我气得又是对他好一顿臭骂。如今还是紧张的安民时期,他却又来给我的名声抹黑,我能不生气么?
然而无论如何,酒席已经布好了,不吃会浪费,娘和闵兰、知赏又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我只得抱好自己的宝贝儿子,黑着脸坐到了那宽敞的位子上。
看着一道道美食佳肴被沐府的丫鬟呈上来,我的脸更黑了。这沐吉的确是在我的授意下散了他那些后院的姬妾,可府里的美婢却是一个未少,敢情这是逗我玩呢?
我寻摸着如今土司安定,是时候整治一下这个黔国公了。
沐吉看我面色不善,赶紧缩缩脖子,原本猥琐的长相看起来更加猥琐,更加让我不爽。
正当我食不知味地品着面前的佳肴时,沐吉离开座位,不一会儿便领了十余个系着银腰带、穿着长筒裙的苗条姑娘进来,个个生得十分美丽,按照汉人的规矩给我行了一礼。沐吉凑过来道:“部堂大人,这是南部的百夷族,为了感谢您铲除了那里作恶的矿监,这次是专程来为您贺寿的。”
那些姑娘又对我行了一礼,自中间分开,身后的家丁端上来一个个盛放着物事的托盘。
我皱眉道:“这是什么?”沐吉示意他们把东西端到我面前来,掀开那盖着的绸布道:“部堂大人,百夷的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只是一些随处可见的特产,以示他们小小的心意。”
我打开一个黝黑的罐子闻了闻,惊奇地道:“这是什么?”沐吉看了一眼,赶忙道:“这是他们那里的特产蝉酱,有清热解毒之效。”
蝉酱?
我震惊了。百夷,果然是个神奇的民族。
酒席进行过半,那些百夷族姑娘在沐吉的吩咐下跳起了柔软灵活的鱼舞。觥筹交错间,那或淡绿或清蓝的筒裙在眼前旋转舞动着,我感到有些微微的醉意,便伸手扶住了额头。闵兰适时地拿下我手中的酒杯,给我换了杯浓茶来。许是这几天的疲惫都一齐袭了上来,我捂着作痛的额角,借着方便的名号悄然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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