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之转而呼唤白星去找苏明德。
剩下几人留在厅堂里,心思各异。
于行峰和苏秀之一个坐一个站,都是心思凝重的模样。苏汀之和苏木氏扶着苏明曦坐在椅子上休息。
苏汀之双目不掩担忧,苏木氏面上担忧不已,心中也是焦急。
她也不知自己一时的自私之举,是否会害了苏家。但愿,但愿苏氏列祖列宗保佑苏家能安然无恙的度过此次灾难。
苏孟氏躲在角落里,低垂着头,眼神直勾勾的,嘴角一直挂着相同弧度的笑意,看起来诡异而可怕。
苏明德颤抖着嗓音问:“万钧……我闻不到味道,我的嗅觉还能恢复吗?”
大掌捧着他的脸,万钧镇定的说道:“小公子,你的嗅觉还在。大夫说了你要静养,那些熏香味浓,里面的一些成分也许会对你的身体有害。所以我早早的把屋里头的香清干净,现在屋里没有味道。你闻不到,我也闻不到。”
苏明德迟疑的看他,抖着唇,惶然无措。忽然他指着窗外:“难道我连花有没有味道都闻不出来吗?”
万钧猛然扭头看窗外一小丛野花,黄黄的小小的不起眼,被他忽略掉却在此刻成为谎言的致命一击。
万钧突然就厌恶极了那朵小花,把所有怨憎的情绪统统发泄在其实无辜的小花上。他想绞杀掉窗外一切出卖嗅觉的东西,可他不能妄动。
因为他必须镇静,才能让苏明德不慌乱。
其实万钧更憎恨的人是他自己,他认为是自己的自大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下而疏忽了防范。
他还怨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晚一些出去,为什么不能在亲自熬完药之后再走?明知道有人针对苏家,为什么没有好好的保护好苏明德?
嗅觉对于一个调香师而言,犹如剑客的手。
“只是暂时的。之前骗你,只是不想让你害怕。毕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能恢复。所以想着你不知道的话也就不会难过了。你放心吧,只是暂时的,嗅觉会恢复的。”
万钧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暂时的?”
“对。暂时的。”
“嗅觉会恢复吗?”
“会。”
“会耽误到斗香大会吗?”
万钧迟疑了一瞬,说道:“应该是不会。如果你按照大夫吩咐乖乖喝药,不要暗地里偷偷倒掉,肯定是能赶上斗香大会的。”
苏明德嘟起嘴撒娇似的埋怨:“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像以前一样偷偷倒掉的。我保证会好好喝药。”
万钧笑了一下。
“那你现在去帮我熬药,我想快点喝快点好。”
万钧深深的看一眼他,然后转身离开。
万钧一离开,苏明德就撑不住的垮下笑脸,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抚上自己的鼻子又有些怯懦的停住,万钧说的暂时性他没有相信。
如果真的只是暂时性,他又何必说将屋子里所有的香收拾干净?况且在他脱口而出嗅觉失灵时万钧脸上一闪而逝的诧异他看得分明。
只是万钧不想他难过他也不想万钧担忧,强颜欢笑着终是在没人时撑不下去。
怎么撑得下去?怎么会没所谓?嗅觉于一个调香师来说有多重要,闻不到味道不亚于天崩地塌。
一个调香师的一生,会将他的嗅觉视为最重。会为了保持灵敏的嗅觉而近乎严苛的要求自己,清规戒律,一条也不敢违背。
苏明德以为,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和世间一切香气彻底断绝。绝不会想到在他未及弱冠之年就失去了嗅觉,那种世间一切闻之无味、一片空白的感觉,可怕茫然无助。
苏明德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压抑住绝望的哭声。沙哑无声的悲泣,惶恐无助。
万钧没有走远,就站在屋外。苏明德不愿他担忧,他也不愿苏明德伤心。可他知道苏明德必须要哭出来,要发泄他的惶恐和难过。
他知道自己瞒不过苏明德,他对苏明德的了解犹如苏明德对他。
只是当他真正的面对苏明德的难过,听着他连哭泣都压抑的声音时,胸口所承受的要爆裂出来的疼痛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承受。
仿佛连呼吸都窒息了一般,屋里头的那位是他一直捧在手心上宠着的人呀。半点委屈都不愿让他受,却让他在自己眼前遭受到磨难。
万钧,痛苦着苏明德的痛苦,甚至是比他还要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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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苏明德渐渐止了哭声,万钧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打算推门而入时,白星突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呼……明德公子可…可醒了?”
万钧沉声问:“找小公子何事?”
白星深吸口气,将前院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刚说完,苏明德就从屋内出来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说长孙姑姑…没了?”苏明德眼神呆滞,茫然无措:“这不可能,我前几日还见着她。她身体一向很康健,怎会没了?白星,你带我去看看。”
三人赶着去到前厅,于行峰远远见着苏明德‘噌’地一声站起冲到他面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苏明德,你与我于家有何深仇大怨?竟然要毒害待你如至亲的祖母?”
苏明德愣神了一会儿,旋即反应过来辩驳道:“我怎会害长孙姑姑?你且跟我说说,长孙姑姑怎么、怎么会没的?她分明身体硬朗…等等,你说的毒害是怎么回事?”
看着一脸茫然着急的苏明德,于行峰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一想起简嬷嬷悲伤黯淡但肯定的表情,他便将那动摇抛弃。
于行峰冷笑着说道:“难道不是你给祖母开的药香方?你在里面下了一味苍耳子,那苍耳子可是剧毒!”
苏明德急急忙解释:“怎么可能?我当初写的明明是苍耳子油,我还特意吩咐了简嬷嬷别弄错——”
于行峰怒而甩下一张药香方单子,“你倒是自己看看!!”
万钧抬手将那单子抓进手里厉眼一扫瞬间就变了脸色,苏明德连忙凑上前去看,却见那单子上分明写的是苍耳子而不是苍耳子油。
苏秀之等人一见两人俱是变了脸色的样子,心下生了不好的感想,拿过单子一看确实是苍耳子。
苏明曦问苏明德:“习香之人不该不懂得苍耳子和苍耳子油区别,明德,你来说为什么?”
苏明德看看苏明曦,又看看愤怒的于行峰,张开口想说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因为这张单子并非他亲笔书写,而是口述。他说,简嬷嬷代笔。但谁会信?
伺候了秦国公夫人几十年忠心耿耿的简嬷嬷和他相比,想也知道谁更会被相信。
万钧蓦地上前挡在苏明德身前,说道:“不会是小公子。老爷也说了习香之人都知道苍耳子和苍耳子油的区别,小公子不会不知道。而且如此明显的害秦国公夫人,不是明摆着送死么?再说了,秦国公夫人待小公子如待亲孙儿,小公子又与秦国公夫人无仇无怨。无论如何都没有动机毒害秦国公夫人,不是吗?”
于行峰冷冷的盯着万钧,他承认万钧分析的不错,但他更相信会为了祖母而去死的简嬷嬷。至于害人的动机,这正是他要质问苏明德的。
“世上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之畜生者多不胜数,想也不过——”
万钧指尖翻转,摘花飞叶,强势的打断于行峰的口出不逊。
“小公子不会是那样的人,于世子,您也是小公子的同窗。自当清楚他的品性,还是您当真觉得小公子是那样的人?”
于行峰语噎。同窗几年他也知道苏明德是什么样的人,虽不通人情世故,性格固执不甚良善但确实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像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事他不会做的,那这么说来,真是他弄错了?
见于行峰面上有所松动,万钧便同他半是商量半是建议道:“多半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同时害秦国公府、苏家。过不久便是斗香大会,正值多事之秋,朝中也是变化莫测,于世子还是小心些桌事。莫被有心人利用,做出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
于行峰脸色大变,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镇定几近于冷漠的万钧。心中惊诧他的话中有话,近来朝中变化莫测,气氛诡异莫名。圣上也是脾性难测,阴晴不定。
且圣上这几年来把朝堂稳定得不错,便想着要扩张国库。琢磨得久了竟把目光投在香料这一块上。
毕竟香料是项暴利,只是一直被贵族和调香世家垄断,如果圣上想要插手香料生意就必然要从他们这些世家着手。
所以可以说,这段时间他们都是缩着脖子做人以免被那位盯上。
尽管万钧的猜测让于行峰有些意动,但祖母因苏明德而被毒害仍是事实。他狠狠地瞪一眼苏明德,说道:“你说的虽有理,但祖母之死与苏明德有关也是不假。今日我且罢手,倘若查出来是他所为,便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言罢,于行峰领着重兵便要撤退,才刚走出大厅便被苏孟氏阻止了。
于行峰不耐烦的看着挡住他面前的神色疯癫的苏孟氏,道:“让开!”
苏孟氏尖锐的疯癫的笑了一下,说:“他们说苏明德没有毒害秦国公夫人的动机,那么如果苏明德自己并不知道自己会害死秦国公夫人呢?如果说苏明德是在不经意间害死秦国公夫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