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当然的事情让苏明德完全没有意识到苏秀之对于唤他叔叔这件事上,有多么伤害到苏秀之的英雄心。
他仅止于香道一事上七窍全通,而人情世故他却是丝毫不知。
大抵上天给了他于香道上的七窍全通,却只开了其余事上的六窍。
但,世上的天才都如是。
苏秀之撇着嘴坐回原位,心底里气愤不已。只发誓以后都不要见到讨人厌的苏明德。
而苏闻之在一旁察颜观色,见兄长仍郁郁不平的样子,便暗暗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两人表情变化如何,旁人尚且观得出一二,何况于观人一事上颇为精通的望岳?
他轻轻地掀开眼皮,当瞧见苏秀之郁郁之态,暗叹与当年的惠父如出一辙。不愧为父子。
至于苏闻之......望岳也只能叹一声:只恐情深不寿,端看他造化。
“苏秀之、苏闻之,你二人将沉水香品类、炮制、气韵、特点、形状以及典故抄习一遍,明日上交。”
二人闻言,顿时惨叫:“啊?!”
望岳轻哼一声,无视二人痛苦形状。
胆敢于他课上与人打赌,无视师之威严!便要罚一罚。
.
房间里漏滴下的水无声,慢慢浸到了酉时二刻。
一点微光点燃了香烛,昏黄的烛光一瞬驱散黑暗。来回三个侍女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一个收拾着房里杂物,一个替换房间里的香,一个则在替苏明德换理衣服。
这三个侍女自幼服侍苏明德,那最大的名为迦南也不过比苏明德大两岁。而另外两个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分别名为金银、金颜。
金银金颜则比苏明德大个一岁。
苏明德摊开手让迦南给他宽衣,瞥见金银正要往打开的银熏球里头点燃放进去的香球,急忙阻止。
“金银,别现在点。”
金银回身,一双俏丽的乌溜大眼闪现懵懂:“为什么呀公子?不点的话,公子睡不好。”
“不是不点,等一下再点。方才屋里头才熄了檀香,你现下又点合香,不是叫两种香混搭出奇怪的味道吗?等一会儿再点。”
金银憨憨地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点?”
“自然是等到檀香的味道在屋里彻底融合了再点。”
“那...那什么时候融合呀?”
苏明德欲言又止,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迦南见状,忍不住掩唇轻笑:“我的小公子欸,您教金银这笨驴香道之事还不如叫她去绣花。”
苏明德道:“你倒是偏帮她。绣花她在行得很,唯独香道一事,一窍不通。”
小小的金童子鼓着粉嘟嘟的脸颊不解而烦闷,只觉得全世界的人应都了解香道。毕竟那是多么有趣多么简单。
可于旁人而言,香道却是复杂而无趣的。
再者,那一窍不通,他亦有一窍不通的地方。
金银将银熏球的钩子重新挂回紫檀大床边角的流苏上,一边嘀咕着:“公子对绣花也是一窍不通哩。”
这时,门外有三两声轻叩门扉之音。金颜上前打开,同来人说了一两句便回身进内室。
苏明德问金颜:“谁来?”
金颜轻声回答:“是老爷的亲侍白星来传话,道是老爷要您去一趟香堂。”
苏明德站好,让迦南重新为他穿好衣服。
“堂兄?”
他不解为何这么晚了,堂兄还传唤他何事。只是堂兄于他如父亲一般,向来尊敬。
衣服已穿好后,苏明德便让三个侍女留在屋里,他自有白星带着。
一出房门,便见白星于廊下站着,手里提着一盏普通的白色四方灯笼,把柄处还绑着一袋绣花小香囊。
白星恭敬的点头颔首:“明德公子。”
“白星你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千万千万不要以为苏闻之喜欢苏秀之哟!对苏秀之好仅仅因为他是嫡子。情深不寿这里主要是心思太重太多,难免想不开的意思。
2、文中所提的合香仅仅是一个总称,事实上合香有很多种。明德只是简称为合香罢了。合香即是指用各种不同的香搭配出的新的香料,即调香。
第一章 中的灵虚香就是一味合香,很难调合,因为需要严格的按照时辰进行炮制、合香、窖藏。
第3章 第叁章
“白星,堂兄唤我何事?”
“某不知。”
“那堂兄唤我时脸色如何?”
“某看不出。”
“那、那堂嫂呢?”
“某亦不知。”
“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呢?”
“某...不知。”
苏明德沉默,叹口气跟在白星的身后,一路再无言。
白星亦是松了口气,他本是嘴拙之人,又极喜爱孩子。见这金童子似的明小公子站于身侧,只紧张得不知该说何好。
偏他表情僵硬,不了解的道他难以接近。
一路沉默走到香堂,白星退下在香堂外候着,苏明德一人推门进去。
香堂里头暗沉沉的,唯有供奉着祖先牌位的香案以及供奉诸天神佛的香案上点着长明灯,白檀香所制的塔香燃烧出白烟氤氲。
苏明曦背对着他站在祖先牌位面前,一动不动。
苏明德乖巧的站定,“堂兄。”
“去上炷香。”
苏明德抬眸看一眼,抿唇先到供奉着满天神佛的香案前抽出十三炷香点燃,左手持上右手持下举过头顶。作揖,香插入香炉中。
双手合十,后退一步,虔诚一跪。然后起身走向祖先牌位,同样的动作再做了一遍。
起身,与苏明曦站同一侧,“堂兄?”
“跪下!”
苏明德一惊,不明所以。抬眸,便见苏明曦脸部线条绷得死紧,颇为威严俨怒。
苏明德跪下后,苏明曦缓缓转身,俯瞰他。
“你可知错?”
“明德何错之有?”
“你还死不悔改?今日里你没有去太社,反而偷跑到学堂外听香道你还没有错?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和自己的侄子斗气,你还没有错?”
苏明德瞪大眼,气愤:“苏秀之出卖我!”
“放肆!”苏明曦大怒,指着苏明德的鼻子道:“今晚跪在香堂,明早便去太社读书。直到先生夸你为止,不准再进学堂!”
“为什么我不可以学习香道?苏家是调香世家,身为苏家子弟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不可以学习?”
“因为我不准!”
“凭什么?”苏明德愤怒的喊。
“长兄如父!”
苏明德眼眶泛红,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死死的瞪着同样愤怒的苏明曦,拳头捏得死紧。他沉着声音道:“根本就是堂兄自己的私心吧。”
苏明曦满目讶然,“你这话什么意思?谁在你耳边说闲话?”
“无风不起浪。谁知道是闲话还是真相。”苏明德撇嘴小声说道。
他苏明德被禁止研习香道在建邺里的整个贵族阶层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在太社里学习的时候,多的是人在背后说闲话。
那些闲话都道他父母皆亡、从父逝去,唯独堂兄抚养,不让他习调香之道,是为了防止他将来和苏秀之抢夺继承权。
苏明德不想信,可自从他七岁上太社,便有三年在流言中渡过。三人成虎,听得多了,多多少少会信。
苏明曦看着苏明德不理解埋怨的目光,心口一阵紧缩,“跪着,抄家规!”
狠狠扔下一句话,苏明曦转身,路过白星时吩咐:“白星,盯着明德公子。”
“是。”白星应答。
白星将纸笔铺在苏明德的面前,“明德公子。”
苏明德头埋得很低,死死的抓着大腿上的衣物。斗大的泪珠控制不住的滴落,浸没进衣服里只看得见痕迹。
他不想信那些人的话,可堂兄从来不解释,也总是不肯亲近他。
他紧紧的咬着唇,不肯发出失控的痛哭。
可那若隐若现的呜咽更为让人心疼。
白星手足无措,跪在他的身侧,犹豫了许久终把手抚上他的头顶,温和无言的安慰。
香堂之外的苏明曦听着里边传来的呜咽声,仰望夜空,无声叹息。竟就于夜空廊下陪了苏明德一夜。
.
天露一缕鱼肚白,香堂的门被推开,一缕日光倾泻而进,落在熟睡的小人儿身上,镀上一层令人炫目的金光。
白星抬头,中指在唇边轻轻比着噤声。他垂眸柔和的目光落在睡在他膝盖上的苏明德,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来的是迦南,向白星比着手里的太社学服再示意时辰,该是时候赶路去太社学习了。
见状,白星略微不舍,到底还是轻柔的唤醒苏明德。
苏明德揉着眼睛,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一夜衣物未换,略显凌乱。发簪倾斜,乌黑长发披洒在两肩,微红的眼眶、粉嫩的小脸、半睡半醒还想继续睡的可爱样子。
让看见的人都不由自主软了一颗心。
“唔...迦南?”
苏明德抓着头发,睁着还酸涩得很的眼,冲迦南打招呼。
迦南连忙上前,“公子,该梳洗去太社了。”
苏明德怔了一瞬,便起身配合迦南梳洗。梳洗完毕后,便要走出香堂,踏出门槛时又回头对白星说道:“白星,你把我昨夜抄的家规交给堂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