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摇摇头,看着几乎被大刀刮去了表面一层铁屑的铁棍,连连道:“我输了,我怕输了。”而后看笑得灿烂的谷嘉义一眼,“可记得请我吃饭啊,下回再切磋!”
因为这壮汉的天生大力,和谷嘉义倒是水平还算相当,若是多打几场,结果还真不好说。
谷嘉义拍拍他的肩,“若是有志向,就去从军吧!”
壮汉冲他咧嘴一笑,两人搭着肩,倒是和谐一片地下台了。
八取四,壮汉在台下给谷嘉义喝彩。
四取二,谷嘉义手臂上又多了一道伤,随意包扎后,就继续最后一场。汗水几乎淋漓地往下滴,衣裳早已被打湿了一片,露出明显的肌理轮廓。
杜修齐身后跟着抬着温水的兵卒,林珵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握着一个瓷白的药瓶,身边还跟着一位军医,恰好是军中老资历那位。
其实最后这一场,两人都几乎没有多少力气,这时候拼的就是毅力,咬咬牙,说不定对面那个人就倒了下去。谷嘉义这回选的是大刀,比起他的敌手来说,他其实不占什么便宜,很多人以为年轻人气力好,其实青壮年才是真正气力强健的时候。
就算只是看汗淋淋的衣裳,对面那人就比谷嘉义情况好上不少。不过那人却是心里一悬,谷嘉义自一开始的□□、到硬剑,到□□,这还是第一回用大刀。刀者,素来是兵器里的王者,最适合勇者。虽说这时候毅力重要,但若是敌手先发制人了,再有毅力算个屁!
谷嘉义便是撇去了自己的弱势,手里握着自己的老伙计,气势陡然一变。
先前的壮汉使刀是以力破力,谷嘉义的刀,使从血肉里杀出来的,带着冷凝的杀气,刺骨的森冷。
十五招,大刀架在了敌手脖颈上,划了浅浅的一痕,血迹却翻涌而出。
锣鼓声起,胜负已分。
那人捂着脖子跳下台,林珵把手里的药瓶塞给老军医,自己去扶谷嘉义。
最快上去的壮汉看着一身干爽与他们满身臭汗格格不入的林珵楞了一瞬,谷嘉义咧着嘴唤道:“师兄!”
谷嘉义手轻轻搭在林珵肩上,兴奋的情绪让他忘了自己的一身臭汗,林珵也浑不在意。反倒是那壮汉在后面看着,开始的异样感不再,觉得一身臭汗的谷嘉义和林珵之间莫名融洽。
擦汗,换衣,上药,再到出武馆,一刻钟的功夫,恰好赶上动作最慢的一波人。
林珵看着谷嘉义冲他用力,挥手,皱着眉点点自己的手臂,让他注意受伤的地方。
武馆的门合上,隔开了视线。门外侯着的人已经凭借锣鼓声知道了比试的进行程度,青色油桐车的车辕上,谷业板着脸坐在上面,一打眼就瞧见了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谷嘉义,父子二人对视一笑。
东宫,宽大的宣纸被铺展开来,林珵挥墨在纸上,三两笔勾勒出人形轮廓,随着细细的落笔,赫然一个俊美男子□□上身立于纸上。
八喜偷偷一瞧,看谷嘉义被画在纸上,忍不住挠挠手里的九宝,惹得它吱吱叫唤起来,跳到桌上去。
仿佛是瞧见了纸上的模样,九宝摊开四只爪子,学着画中人摆了个样子,露出白嫩嫩又略带粉红色的肚皮。
八喜看了一笑:“还是我弟弟最可爱。”
林珵看一眼九宝的肚皮,将目光移到谷嘉义块块分明的腹肌上去,点上几笔,算做汗珠。
掀开画好的宣纸放在一边,画起第二张来。这张是谷嘉义回身和田为对踢的模样,姿势很是好看,腿又长又直,仿佛能通过那动作,看到鼓起的健硕的腿部肌肉来。
画好这张,林珵吹了吹画,想起明日那份文试试卷,谷嘉义皱眉板脸的样子又跃然纸上。
和那些文举人做一样的题,有点儿心疼那些武进士们。
☆、第 60 章
第二天, 六十个人里大半愁眉苦脸、眼圈青黑,排着队进了武馆。穿着青色官服的清瘦文官面上淡然,心内却对这些熬夜看书的人不看好, 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将考卷分发下去。
谷嘉义坐在第一行第一列的第一个桌案位置,正前方是空荡荡的一片, 透过窗缝的光打在空气里的尘埃上,行迹难定, 却折射出七彩的光来, 一时间, 令人惶然不觉外物。
只稍许愣神了一会,谷嘉义就打开了考卷。黄色的纸张,三处段落置于其上, 这是只有三道题要做了。
武进士们的文试不同文人的秋试,他们的最后这一场,往往是为了查阅他们的简单的书写能力。当然,若是能测出一两个将才来, 那就是意外之喜了。虽则考卷的题量和秋试最后一场一样,但在众人认知里难度却是天差地别的。
是以明绅初提出来用一样的考卷,几大学士都觉得他像是疯了, 才做得出这般离谱的决定。林珵尤记得林元武不解的脸色,和不自觉看过来的眼神,以为他是当年江卿,会将旁人心机都剖开给他解释吗?
林珵自然知道明绅提出这建议, 为的是激发文武官员之间的隔阂。文武两厢比较,纵使林珵武艺不精,也不会轻视武力存在的重要性,不然若是别国打来了,和别人讲道理吗?文人或可一言灭一国,但借助的也不过是人力,在人心算计里,借一方力灭了另一方而已。
但是激发了那埋藏在表面之下的隔阂,于左相又有什么益处呢?他在文人中地位超然,武人里却只是一般般,远不如谷业多番推进工部器械改进来的名声远扬。
不过此时此刻,谷嘉义万万想不到考卷上的题和那些文人是一样的。他在稿纸上写几个字,又停了下来,捏着笔杆发愁。
他对自己的要求从来不是把文章做的花团锦簇,而是立题新颖,行文规矩。没有足够的底蕴和积淀,勉强凑一篇花样文章,只会是一个笑话;他笔风大开大合,收敛之下,锐意里带着沉稳,破题若是能从旧道里走出一条新路,文章只会是眼前一亮的存在。
但眼下这几道题,明显太难了点,是从四书里截出来的长短句,偏偏看着还挺像样,但题意难分明。谷嘉义沉思半响,稿纸上乌黑一片才开始誊写。
纵观其他人,看得两眼发懵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写了总比没写强。一时间,不管是会的还是不会的,都掏空了脑子里的东西,恨不得当场给自己灌上两口墨,让自己写的文章更出彩几分。
静谧的室内,青衣考官看见这画面点了点头,听着笔上毫墨摩挲纸张的声音也觉得悦耳无比。
正午时分,热气弥漫在室外,坐在边角处的谷嘉义松了松衣领,全神贯注在行笔间。周边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却是无人动作。
武进士的文试是正午就可以交卷的,昔年这个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但是现下无一人先行,饿着肚子又没带干粮的就只好忍着饥饿,狠狠下笔,泄愤似的挥洒着墨迹。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人捧着吹干的纸张起身,于是接二连三地有人脸色释然地离开。
谷嘉义稿纸上写了一遍,再誊写过来,费的时间不短,等到半下午才出了武馆。这时候,外面都没几个人了,独昨日的青色车帘的油桐车还在武馆门口不远处。
武馆处常年没有外人问询,擎天似的大树张扬着枝叶,在地上盖出一片阴影来,马车就停下树下,满是青绿的颜色,瞧着就让人在这热热日头下心生凉意和舒爽来。
“上来,我们回家。”
树影光隙里,谷业冲谷嘉义招手。许是光影太斑驳,绿意太盎然,谷嘉义很多年后都记得这一幕。
九月十三日,九天秋试过去,干干净净进去的举人老爷们都带着一身邋遢出了考场。各个回家的回家,回客栈的回客栈,沐浴过后,睡他个昏天黑地。
待到九月十四,才是震惊时。
方巾缠头的书生看着市面上的文试之题皱眉,这刹那,他只觉得是自己记错了题目。问他身边的好友,颤声不可置信问道:“我们最后一场做的,是不是这三道题?”
旁边的人伸头一看,“是这个啊,今年出现得这么早,最后这个你如何破的题?”
书生怔然答道:“这是今年武进士的考题。”
“你看错了吧?”
书生摊开书册,“你自己看,这是三日前出来的。”
这场景不止出现在书生这儿。三年一届文武同比,后出来的人不免要看看前面人的考卷,纵是难度不可比,也是一大慰藉。但这回,可是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球。
无数书生关注的秋试,这一年的出题人竟玩了这么胆大的一出。
震惊之余,无数书生又同情起这一年的武进士们来了,能武就罢了,还要和他们做一样变态的题;到时候被拿到一处去比较,不是面子要丢尽吗?
如果说这事在举人书生堆里,还只是小小的暗流,那在文武官员里,就像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无数秦派官员如潮水般涌上了太师府,又因为秦太师的闭门谢客而心惶惶地打道回府。只是不知何时私底下传出了左相出题的消息,使得很多人又往明绅的左相府去拜访。
明绅可算是文人里最敢嚣张的了,他面色因为休息不好而变得青白,眼下也是浓重的黑影。对着一众闹哄哄的文官们,眼里直直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