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田为摇一下手里的扇子,笑着道:“就是看看右相公子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嘛?当年右相大人可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身侧的女子不敢近他的身,此时乖巧地附和道:“谷大人的痴□□,就是定北也多有流传。不知道唐夫人是不是真的那般美若仙人?”女人总是对美人更感兴趣。
秦万打个酒嗝,说道:“我看唐夫人也就一般,看她儿子就知道了,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嘛!当年能排得上第三美人,也不过是摊上了那个等她到二十三的三元谷业。”
这些京都里的旧事,秦万倒是知道得多。虽不曾见过什么唐夫人,照着他父亲等人的话来说,还是很能撑得起场子的,当下他怀里只着薄裳的美人就钦佩似地以唇辅酒。
田为也是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而后遗憾地道:“昔年三大美人,如今怕是不复那般风采,见不到才好,免得徒生惋惜。”话落,他搂过身侧女子蛮腰,同她玩笑起来。
等一起喝酒的人都白日宣淫去了,田为才推开怀里的人,摇晃着折子往屋外去。
此时已快到正午,不过对于日夜颠倒的人来说,什么时候不能乐呵呢?屋外比里面亮堂的太多,田为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才精神几分。他昨夜也是在赌坊玩了一夜,今日上午还陪着那几位喝了不少的酒,只是有些心事才没滚去床上。
他慢慢沿着石板路走着,老远看着桃花树下的那女人还在站着。
“杨姑娘,你怎地到外面来了?”
杨婉言听见他声音,就恨地咬紧了牙口,这人莫非以为她是三言两语就能被骗的团团转的人吗?但她知道自己性命就捏在这些人手里,收敛好了情绪,回身浅笑道:“田大人,只是屋内闷得无聊。”
田为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想起她在谷嘉义面前演戏的时候,那模样可比现在有意思得多。
扇子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田为突然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买了你来吗?”
☆、第 47 章
买了她?百两雪花银让她从良民变成奴仆的原因, 她自是无比想知道。但再多的理由,也不会让她减轻对买卖之人的怨恨。
杨婉言摇头,眼神放软, 带着微微的迷茫。
田为轻佻地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 盯着她的眼睛道:“因为,有个男人长得和你很相似, 你昨日见到的就是他的好友。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来救你?或者做些什么?”
长得像?这理由真是令人发笑, 杨婉言垂下眼睑, 遮掩住情绪。
田为也没有探究的心思, 反倒继续刻薄道:“那人的母亲也是定北人,你说是不是很巧。你的阿爹阿娘可以为了你哥哥卖掉你,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一个娘胎的孩子, 你看别人一辈子过得如珠如宝,你就像根草!”
杨婉言低头不言,但在长长的袖子下面却攥紧了手,勒出青白的筋痕。
田为又道:“你想要活得比那人更好吗?远远凌驾在你的兄长之上, 一言能定他生死?你所有的不满和恨意,都有处可泄!”
就像来自地狱恶鬼的诱惑,杨婉言心动不已。她抬起头, 于树下浅笑,分明还是之前的容貌,却像是变了个人,无端地有几分诱人心弦的魅惑之感。
权势是世上最毒的药, 轻易能蛊惑人心,但人心偏偏又是最玄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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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嘉义站在郊外一座院子的土院墙外,江九的小厮打开两扇闭不严实的门板,探出脑袋来,“先生说不见你,你也不要登门了,不然就让我用烧火的棍子赶你!”
因着江九向来是笑吟吟地模样,小厮还好奇地打量了谷嘉义几眼,见这人身形高大,眉目冷峻,立马缩回了脑袋。
谷嘉义看着“啪”地关上的破门板瞪眼,给他带路过来的江千表情淡淡的,对这场景没有一丝讶异。依九先生的脾性,谷嘉义见不到面那不是极正常的事。
两人站了一会,江千道:“我们回吧,先生不见你就是不见,门都不给你开。”
最后一句简直戳心。谷嘉义也早想到这场景,但是他答应过林珵,要劝劝师傅,不行挨顿揍也是必需的。
他看了看摇摇晃晃不怎么牢靠的两块门板,到底是不敢直接踹上去。放弃了门板,转而打量了周围一圈,他沿着土墙走上几步,站在一块凹进去的地方。那处的墙身很矮,谷嘉义这样的个子能看到院子里面。
江九坐在院子里,一桌一椅,一盘棋一壶茶。
谷嘉义手撑着土墙上,一个蹬腿就踩上了墙体,一跃而下,进了院子。
带水的茶杯擦着他耳侧飞过,溅开在身上的墙上,濡湿了一块地方,还有谷嘉义的后背和发尾。
谷嘉义也不去管那点子茶水,他踱步至江九面前,不像是来认错的弟子,反倒像是有底气的人来寻个道理。
江九喝道:“出去!老朽这容不得你!”
院子只一张椅子,谷嘉义只笔直站着,看了江九一会,耐心地等着他怒气初歇才开口道:“师傅生气有什么用?”
“徒儿心里难受了,师兄更难受,您心里也不好过。我们到底是还没分开,除了大家都不好过,还能出个什么结果。”
江九瞪他。
他又道:“师傅你生气,就像我和师兄在一块了,除了对我们有影响,对其他的,有什么妨碍呢?这天下就是改朝换代也是常有的事,一两个亲生的娃娃,能翻出天去。”
江九本事极有文才和天分的人,当世之下,文武厉害到他这样的,也只寥寥数人。但他性子里固执又迂腐,很多事上看不开,偏偏腹里有大才,他的眼力和性情就像是锋利的矛和坚固的盾,常常让他限入两难的境地。
就像谷嘉义和林珵的事,他气恼过后,依他的见识来看也觉得不过就那么回事,但让他同意,又像是在让他违背自己的初衷。
谷嘉义逮着能说得通的地方,使劲说了一气。
理是歪理,但是道理偏偏合了江九的脾性,他皱眉不言。谷嘉义却是对着江九一揖,腰背与地面平齐,郑重无比。他两手规矩放在身侧,面上是稳重的浅笑,终于像个正劲的弟子样。
“师傅,我们过几日就回京都,徒儿觉得你是不愿同行的,就此先道别罢。”
“至于京都内,不说风雨飘摇,也是危机四伏,师兄又是心里再软不过的人,到时只怕是会多番忧思,又经验过浅,诸多意外只怕防不胜防。徒儿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愿师傅能去送个行,便是十里亭一杯水酒,也是安慰。”
他句句有理,言语恳切,江九心内不免动容,微微点了点头。
谷嘉义欣喜地又一揖,随后看了江九一阵,才转身离去。
走到门边,他回头道:“您待师兄亦师亦父,不过与我同一个心思,都盼着他欢喜。若是他快活了,纵那人不是我谷嘉义也是极好的。”
说罢,他潇洒走人,不留一丝拖沓。
这场景,仿若多年前,那倾城女子在他拒绝后,也是直爽离去。从恍惚里回神过来的江九眼眶微湿,问自己,当初若是自己应了,又是怎样情形?
谷嘉义出了院门,江千道:“说得挺有理。”
谷嘉义侧看他一眼,“我本来就有理。”欢喜一个人,又不是伤天害理。
因着江九的事,林珵处理政事上更为用心,一转眼,就是大军离开的时候。
满城的百姓又凑了热闹,欢呼充斥在街道上,城墙上是诸多将士,目送着他们启程。
主城门巍峨矗立,很多人回头看时,便把这城池映在了心里,回去也是值得说道的事迹。
大军缓缓行出十里,便是有心人送行的地方了。
青草从路边蔓延至石阶,江九立在石阶之上,看大军前行。
林珵孤身从大军里出来,骑着白马到石阶下,翻身下马,抬头仰望阶上的人。
江九低头看他,轻声道:“殿下一路平安。”
林珵点点头,“也祝先生良种一事,一切顺利。”
“这信里是我对江南一地的看法,行事勿要冒进,你于政事上见解胜我多矣,就不赘言了。这书是我没来得及教的,且让他当个话本看吧。”
两样礼物,哪样都是用心至极。林珵给江九一揖,而后骑着马离去。在他的身后,江九不知何时取出了笛,笛声孤寂渺远,却意外辽阔,像这天这地。
三日后,大军在林木环绕的官道上蜿蜒前行,扬起一片黄尘。
林珵前一刻还看着书本,下一瞬却被剧痛袭击,无力地捂住腹部。
谷嘉义惊慌地搂住他,正待叫人,却被林珵捂住了口鼻。
已然难受至极的人勉强笑着道:“别喊人,唔。”
林珵那点力气也只够趁着谷嘉义分神说句话,下一刻手都自己滑落了下来。谷嘉义单手拥着人,另一手撩开帘子唤道:“去叫八喜和军医来。”
说完这一句,放下帘子挡住林珵狼狈的样子,伸手去探他捂住的地方。焦急问,“你这是怎么了?”
林珵蜷缩了身子,头埋在谷嘉义胸口,“有点疼。”
谷嘉义心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按着林珵的腹部不敢乱动,还试着激发自己琢磨出来的内力往林珵腹里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