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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里藏刀 (关风月)


  李承明沉吟:“当初在代国长公主府上伺候过的,的确也只剩他还在供职了,就依你。”
  代国长公主算来是李承明的姑母,当初贺兰雁出生时的秘辛只有极少数几位太医知道,多数都懂得审时度势,早早告老还乡,只剩下一个卢太医,却是耳晕眼花,每日点卯混日子而已。
  他捻着花白胡须,含含混混开了个太平方子,什么也没看出来。
  李承明幽幽地注视着贺兰雁,似含笑,似含恨,贺兰雁不觉便转开了头,脸颊暖红,如玉如霞,耀人眼目:“……别想些有的没的,我不是女人。”
  “朕知道你不是,如果你是,倒省心了。”
  李承明以为他是害羞,没有多为难他,摆摆手便命人送他回府。贺兰雁谢了恩,上了轿,仍然连耳垂都是红透的。
  他独自坐在轿内,慢条斯理地戴上一副手套,赤金淬炼而成,指爪锋锐如蜂针,左右手分别以猫儿睛和月长石雕刻,金玉华彩中镶嵌着水汪汪的两枚眼目。
  一蓝一绿,一明一暗,和他长睫下的双眼一样神秘。
  贺兰雁缓缓收拢尖锐的手套,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若顶着这幅面色回家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喜气洋洋,要向他道喜呢。
  念及此处,贺兰雁便笑了。
  他指尖一点,一缕丝弦便飞快地掀起了轿帘,在轿夫面上擦出一道血痕,轿夫甚至没感觉到疼痛,血流到衣襟上,才惊讶地低下头,还以为自己口鼻出了血。
  贺兰雁的心腹哲别早已在等候,一见主人戴上了这幅手套,顿时会意,不待贺兰雁吩咐,便命人向土窑方向报信而去。
  贺兰雁已经和那两人说过很多遍,他不是女人,就算身体不似陈行德般强健,有些孱弱,但他出手足够快,杀人足够果断。同样,被当成女人对待也不会让他感到害羞——
  只会让他愤怒得咬、牙、切、齿。
  哲别看了眼主人冷若冰霜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来梁青活不过今天了。


第07章
  土窑阴寒,贺兰雁受过不少阴损手段的伤害,十分惧冷,披了足足两件大氅才走进去,还让人把炉子烤得旺火十足。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那张精致的脸上,愈发显得尖尖下颔不盈一握,眉目间的秾艳却也因此更加慑人。
  当他交握双手时,竟没人会分神去看他手上的宝石,只因那张脸已足够接近火焰了——
  他的美令人生畏,因为永远都在燃烧。
  从前还有兵士私下笑话他,但自从见识了这位看似恹恹的公子哥儿的手段,他们只能顶着被炉火烘烤出的满头大汗威严肃立,连眼睛都不敢眨。
  贺兰雁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边拨弄手炉里的灰,一边温柔问道:“梁大人,你的家眷就不用你担心了,圣上已经开了恩,不用受你连累满门抄斩。”
  “只是令公子顶着个罪人之后的名头,要再博个进士出身可是难上加难。我听说他十分聪慧,真可惜,不该被埋没的。”
  贺兰雁坐的是沉甸甸雕花酸枝木大椅,面前一道道炮烙般铜柱凌空而起,露出房梁的部分看起来只是普通烟囱,一扇人肉骨架被挂在其上,诡异地完好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他。
  这一扇残缺人肉还不如屠夫铁钩上的肋条,至少肋条还是完整的。贺兰雁从来不怕折阳寿,什么下作手段都用,他知道怎么让人生不如死还能活着,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一具满怀怨毒的行尸走肉。
  旁人或许会被这“嗬嗬”低吼的人肉烂泥吓到,他却懒懒地起身走到了它面前,十指微张,几缕冰冷丝弦“唰”地一声便钓起了梁青的眼皮,钩着他的眼睛让他目眦欲裂。
  “愿意睁眼了?那我们可以谈谈了。”
  贺兰雁手上的宝石有些邪门,能让这些金刚不坏的天蚕丝随他心意为他所用,战场上兵不厌诈,审讯时则如同绣娘手中的绣针,穿丝引线,万不可少。
  梁青很久没有回答,贺兰雁也就低头想了许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看都十恶不赦,故此更不能浪费这点小聪明:“凭你的手段,还搬不动国库里的银子,光凭定国公的威势也不够……内宫里欺上瞒下接引你的人到底是谁?”
  “我没兴趣知道其他没找到的白银去哪儿了,也不打算把你们连根拔起,我只是想要一个名字。如果你不说,我倒是也能告诉你。”
  贺兰雁说罢,像段软烟罗般缠上了梁青耳畔,他留着梁青的嘴招供,一只手用来画押,一只耳朵用来听,也拔了梁青满口的牙,免得他死了还有人能认出年齿,觉得他不是一具无头尸。
  殷红嘴唇微微吐息着热气,颤动间依稀是个“金”字。
  听罢,那团人肉泥像是笑了,黏腻地扭动着肿胀嘴唇吐出一些咒骂,贺兰雁耐心侧耳倾听,也不嫌弃梁青肮脏:“看你骂的这么狠,我猜我也不算冤枉他老人家。”
  “……你还说了什么?哦,我是个卖屁股的兔子,别脏了你家少爷。”贺兰雁点点头:“前半句就算你说对了,后半句你还是在犯傻。如果不是我先找到你家公子,他早就被定国公和内宫接引你的人灭口,死相不会比你好看。”
  “人我也领来给你见过了,你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相信我。”
  有些人觉得贺兰雁残忍嗜杀,其实他做这些事时内心毫无感情,他只是想尽快达成目的。此刻他的口吻也是温柔的,一双眼水波淋漓,几乎要看化了那团肉泥。
  他自己最为肮脏,做戏反而做得真,眼底一片纯净仁慈,几乎要生出莲花。
  没多久,面前的肉泥便完成了在人世最后的使命,用大拇指心甘情愿地在供状上画了押。
  “真乖,该给你些奖励。”贺兰雁拍了拍面前肉泥的骨头,有几块已经被老鼠啃得磨损了,但他的眼神还是很愉快,像在轻拍一只宠爱的狮子狗。
  一边说着,贺兰雁便向梁青眼皮上的丝弦伸出了手,手指舞动,像是在专心致志地比尺头。到了如此地步,那团肉泥也明白了,用几乎是哀求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下嘴唇像把破蒲扇一样摇晃不休,是在求他动手——
  它没有等多久,贺兰雁平静地在空气中拨乱了一根弦,面前的骨头便失去了支撑,纷纷碎裂落地,霎时便被洞里一拥而出的大老鼠吱吱乱叫着叼去。
  哲别凑上前来,无知无觉地问道:“陛下不是吩咐您,要做成走水失火?”
  “既然‘它’已经用完了,就让梁大人死得痛快些。”贺兰雁自有一派扭曲的善恶观,懒得对没用的人再使手段:“和大理寺说一声,勾掉梁大少爷的籍册,给他另寻个好出身。”
  哲别一一答应了,门外的卫士已经拎了油桶和火把,贺兰雁不觉腌臜,倒觉暖热得舒适,便唤住了他,伸出手腕去。
  老哲别曾做过巫医,当年若不是他用草药灌洗,代国长公主熬不到贺兰雁出世就要死,故此贺兰雁只信任他的诊断,然而看了看哲别的面色,贺兰雁也明白了过来,不禁牙关打战,面色发青:“……什么时候的事?”
  在这杀人的所在得知这个消息,旁人该拍手称快,正是他自己恶有恶报,身上的也定是个魔胎。
  血与铁的锈腥味一并涌上喉头,贺兰雁强自镇定地听着哲别在他耳畔密语,心底暗自谋算。
  “是两个月间的,怕不是陈大人……”
  “不是陈行德。”贺兰雁冷笑:“你忘了前不久我们同谁做过生意?那可是位了不起的大行商啊!”
  “日子太近,奴才也不敢断言。”
  贺兰雁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现在就活剖了自己的肚腹,但比恨意更快涌上心头的却是一条一箭双雕的计策。
  他不能细想这到底是哪个姘头做的孽,甚至也可能是皇帝的,他只知道在这不该有的东西死掉之前,他有很多事要做:“既然如此,按说府上冬天的皮料也该清理清理了,那夷狄商人什么时候再来?”
  “不瞒您说,他特地来信致谢,说托赖您,前些日子赚了一大笔,料想不出一个月,就要动身进京的。”
  闻言,贺兰雁手指颤栗,无形的丝弦随着他的焦虑在空气中割响空荡的咆哮,却又声声落空:“既然如此,就让他多准备些‘货物’,告诉他我要和他做笔更大的买卖。”
  金国藩王看似豪放不拘小节,其实最是奸猾,敢在都城和贺兰雁私相授受,里通外国,就更有一番趋利避害的手段,念及此处,贺兰雁活生生运起真气才压住了胸膛里一股淤血:“如果他打马虎眼,就和他说得清楚点。他弟弟已经有三个继承人了,而他一个都没有!”
  说罢,贺兰雁便微微摇晃着向门外走去,点火的卫士鱼贯而入,不多时便把他所经之处都染成了人间地狱。
  浓烟席卷到口鼻内之前,贺兰雁已上了府内的马车,身后烈火熊熊,不曾回望一眼,只因心头波涛万丈。
  他心中思绪万千,还得分神嘱咐:“不要让火势蔓延到附近的庄子上,万一被人发觉——”
  万一被人发觉,皇帝就可以过瘾了,他现在身上有两条命,可以死两次抵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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