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头时,每每服药段鸿总会为无泫准备好解味的糖亦或是蜜饯,可是这些东西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如此一想,嘴里头的苦霎时消失,可那些苦就好似是转移到了别处,无泫只感觉他心里头却变得万分苦涩。
「公子你在宫里应该日子过得不错吧?」
接过空了的碗,付儿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不错,但我主子待我很好,所以倒不似其他奴才一样辛劳。」
「既是这样,那为何你要离宫?还落魄到险些死在小树林里头?」
那一瞬,无泫脸上浅薄的笑一下子没了踪影,只见他唇瓣启合几次仍是不知如何言说,而脸上苦涩更是深上了许多。
是过了许久,无泫这才轻声道:「不过是我……不自量力走错了路,被人当作棋子却懵然不知……」
若是段鸿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不在他身边,他会作何反应呢?
可会有一点难过?一点失落?
忆起那一日段鸿冥与段淳耀说的话,无泫便又觉得有这些念头的自己实在太傻。
奴才不管过了多久,不管主子待他再好,终归还是一个奴才,如何能与主子平起平坐?如何能奢得主子的心?
都是因为段鸿冥待他太好,所以无泫才会忘了他与段鸿冥之间该有距离,更忘了他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个托段鸿冥的洪福才能过得如此舒服的奴才。
无泫不曾哭,可他脸上的苦涩哀伤就算是付儿这么一个稚儿都能轻易看出。瞧着无泫那样子,淳朴善良的付儿瞧着不由得心中感到一阵同情可怜。
付儿虽年小,不懂情爱之事怎会让人神伤至此,更不知那个伤了无泫心的人是个何等样的人,可他在此刻却不由得憎恶起了那个伤了无泫的人。
第六章
-邝历三十七年-
「公子,今日新王登基了呢,这是各个镇里头官府发的喜饼,来,尝一个。」
来人是医庐里头做杂事的罗姨。
「新王登基了?」
瞧了眼将饼递给自己的罗姨,没什么胃口的无泫再看身边吃得香的付儿,轻叹了一口气后无泫便将饼转递给了付儿示意给他吃。
无泫这两年虽一直在喝调理身子的药,只不过病根子落得深,加上无泫心思重,他的身子怎么都好不起来,胃口更是不如从前。
「是啊,前些年开始皇上身子似乎就不大好了,这两年更是差了好些。这不,半年前开始就病倒了,现在新王登基也不算稀奇。只不过要说嘛,我们这儿住得是在偏僻了些,外头的消息都得听别人传过来,真是不方便。」
罗姨砸吧着嘴吃起了饼,心喜热闹的罗姨待在这里最期盼着的就是外头有人定期上山送蔬菜水果时讨讨消息凑热闹了。
见罗姨这一脸郁闷的样子反倒是让无泫笑了。
「罗姨您这话若是给叔叔听见了他定是又要跟您起争执了。」
「这怕啥,端木先生能让人钦佩的也就他那一身医术了,这个人呐,哎,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当真是没意思。」
罗姨的话说得确实在理,谁都驳不去,无泫与付儿都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啊,说到这个,我还听到了个消息。这个可真是比新王登基要有意思多了。」
吃罢了手里的饼,罗姨伸手在自个儿腰间的围裙上摸了摸手。
「是什么呀罗姨?」
无泫对这些东西没太大兴趣,不过一听到「有意思」这几个字付儿便连忙出声问道。
「你小子,别的不敢说,就你这八卦的性子还当真是跟你罗姨我一个模子里出的!」
罗姨笑道,被这么说的付儿倒是显得有些不乐意。
「应是上个月吧,那个三王爷叫什么王来着的?」
罗姨一时之间记不起那个字,她顿着开始念叨了起来。
三王爷?难道是……
「三王爷……炀王?」
无泫试探着问道。
一听,罗姨猛地拍腿喳道:「哎!对了!就是他!瞧我这记性哎!」
「王爷……三王爷他怎么了?」
多少察觉得出无泫现下情绪不大对,付儿略有些担心地看向了无泫。
「这也是奇怪。两年前吧,就有人说这个三王爷在宫外头藏了个女人,结果你猜怎么着?」罗姨一脸神秘地说道,「上个月这个王爷满二十按规矩分出宫搬进了王府,结果当天就把他藏起来的女人给接进了王府呢!你说这是不是荒唐!」
「!」
无泫身子一僵,愣愣地半晌反应不过来。
「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个呢。之后,那王妃被三王爷赶去了偏僻的别苑里头住,那王爷居然给那个女子住了个离他书房最近的房间,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呢!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竟宠得这样对待自个儿的正妻,哎哟。」
「罗姨妳别说了!」
「啊?」
注意到了付儿的目光,罗姨连忙看向无泫,只见无泫煞白着脸,样子看着好生可怕。
「哎哟喂,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咳咳!」
说着无事,可无泫却一阵巨咳。宛似是要将五脏六腑皆数咳出一般,无泫那样子将罗姨与付儿吓得要命。
「付儿,快去叫先生过来看看!」
「咳咳咳!我、我……没事的,不用叫叔叔……咳!」
话未说尽,无泫忽地咳出了一口血,惊得付儿一点也不敢迟疑便连忙拔腿朝着端木悌的屋子跑去。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啊。」
前一刻还笑得开心的罗姨如今却眼眶湿润润的,她慌张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儿略皱的帕子往无泫唇角探去拭去了无泫嘴角那一抹猩红。
「我无事的,真的。」
无泫强撑着笑应道,只是他那一抹笑实在是虚弱,莫要说是让人放心,反倒让人更是着急担心。
「你哪里叫无事!都吐血了还无事那到底是要多严重了才叫有事啊!」
罗姨声音间带着哭腔。
虽早知道无泫身骨子弱,虽几次见过无泫病倒,可罗姨却是从不曾见过无泫吐血的。
膝下没有子女的罗姨是打从见无泫第一眼起就打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孩子的,可瞧着无泫那似是痛苦却还兀自逞强、苍白得不带一点血色的面孔及唇上异样的红润,罗姨便是一阵心疼。
这到底是得了怎样的病才要日日饮药却终不见好,每逢换季天变便要久卧病榻而不能起?而这病,甚至连号称天下第一医的端木悌都难以治愈。
「公子,我带先生来了!」
付儿叫唤道,罗姨随即抬头,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似是什么都惊不动他的端木悌每逢无泫犯病便是如此紧张,而这一次瞧着神色间担心之情更是浓重了许多。
「允儿!」
无泫爹娘为他起的名叫作乔鹤允,自打两年前端木悌与无泫相认不久后,端木悌便将他父母给他起的名字告诉了他,自那之后端木悌都是唤他作允儿的。
快步跑至无泫身侧,端木悌连忙伸手搭上了无泫的脉。
「先生,公子身子怎样?」
「小公子是怎么了?」
付儿与罗姨一同急切切地问道,只见端木悌眉头紧蹙,连忙自怀中取出一个紫黑色瓶子,自里头取出了一丸药便喂入了无泫口中。
「你们适才在说些什么?」
见无泫紧皱在一块儿的眉头渐渐舒开,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端木悌转首看向了站在他背后头的付儿同罗姨。
「什么说什么……」
「我是在问你们允儿吐血前你们同他说了些什么。若不是因为突然知晓了些什么东西,允儿怎会心智大乱而气血攻心致他吐血?」
「啊……这么说来公子是听到了那个三王爷搬迁至王爷府后便接了个女子进他王爷府百般恩宠的事儿之后……」
说着,付儿便注意到无泫那一张面孔因他所说的话而再一次痛苦地扭曲,随之立马开始一阵猛咳,吓得付儿一下子便跪倒在了地上。
「公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付儿啊!」
给无泫吓得不轻,向来皮得厉害的付儿眼泪都出来了。
「允儿,静心!按我说的,吸气、呼气。」
端木悌轻轻拍抚着无泫的胸口,照着端木悌的话连做了几次吐纳,无泫的面孔总算不再扭曲,只是异常悲伤。
「允儿,那个三王爷便是害你心病久难治愈的人吧?」
「!」
无泫一惊,他连忙抬眼看向了端木悌,端木悌脸上一脸了然其实已无需他的回答了。
「……叔叔可是觉得我太傻了?」无泫苦笑一声道,「可是,即便他是那样的一个人,可我偏是独独放不下他。」
宫中的人、宫中的事,无泫无一不是不可以放下的,可独独是那个人、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无泫怎么都忘不掉。愈想忘,愈难忘,到最后,不过是愈发刻骨铭心罢了。
「情爱之事哪里由得了旁人置喙说什么傻与不傻的,不过是你自己觉得值或不值罢了。」
端木悌说罢便将无泫打横抱起,大步地朝着无泫房那头走,付儿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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