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的表情立刻整肃:“儿媳是有此意。儿媳连年有孕,殿下身边当有人伺候才行。太子纳良娣、孺人,乃是古礼。儿媳不敢独居东宫。”
听到张婉这话,梁荣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顺娘何必如此?”
现在东宫里除了张婉,其实还有几个陪嫁的媵御。不过为了确保嫡长,梁荣都没去碰。跟张婉更是少年夫妻,情谊正浓。
然而张婉只是对梁荣微微一笑,并没有松口的意思。
梁峰细细打量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发现她眼神中确实没有弄权或者故作姿态的意思,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如此也好。不过纳侧妃,乃是东宫内帷之事,回头选人,也可由你主持。”
听到这话,张婉就是一愣,旋即起身盈盈一拜:“谢父皇恩典。”
她这感念,是真心诚意的。天子这话说的明白,他没有不会用太子侧妃这位置笼络世家,更没有制衡未来后宫之主的想法。把选侧妃的权利交给她这个新妇,就是希望太子的内院能够安稳,将来的后宫也能少些政治因素。
天子待她父女二人,着实不薄。
见父亲下了令,梁荣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妻子的手。张婉则轻轻回握了过去。
处理完正事,一家人坐下用膳。过些时候就要正旦了,梁峰还特地嘱咐,让张婉在大典上时切莫劳累,量力而行。
用完饭,他也不多留两人,让梁荣带着妻儿早点回去。
一直守在旁边,等殿中人都散了,重新摆起棋盘时。奕延却发现自己有些无法集中精力。落了两子,他忍不住道:“太子妃为何要让太子纳侧妃?”
他着实想不明白。太子有独宠太子妃的倾向,且太子妃肚皮争气,能够连续怀上龙种。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为何太子妃要找人分宠?
梁峰眉梢微挑,随意放下一子:“太子妃毕竟是女子,有孕育之苦。每次产子,都如鬼门关上走一遭。若是年年如此,怕是有损寿数。”
奕延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这点。然而为了这个,要分把所爱之人分给旁人,着实让人不甘。
“那若是太子分宠旁人……”奕延的话没说全,顿了一顿。
谁能保证这份恩宠永远不变呢?若是遇到更年轻,更美貌的,岂不坏事?那时太子妃又要如何自处?
梁峰轻轻一叹:“她毕竟是太子正妻,太孙生母。”
梁峰其实没把话说透。他多少能猜出张婉的心思。没有防护措施,无法避孕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太子如今只有她一个,并没有接触过其他女子。若是霸占独宠,保不准将来梁荣登基后,起意尝鲜。那时谁能拦住九五之尊?男人嘛,总免不了劣根性。就算是梁峰自己,也没法保证梁荣将来不会变心。
因而,与其面目狰狞的独守这份宠爱,不如稍稍后退一步,占牢自己的位置。张婉恐怕也是真心想要跟荣儿长长久久的。只是身为太子妃,有些事,她不能不为。
听到这一声叹,奕延垂下了双眸:“若我能为主公生子,绝不会让旁人近身。”
梁峰噗的一声笑了:“就算你不能生,也不肯让旁人近身。妒这一字,怕是甩不脱了。”
奕延并不辩解,隔着棋盘,抓住了梁峰的手:“那是因主公和旁人不同。”
其实和旁人不同的人,是你。看着那双火热眸子,梁峰唇边溢出点微笑:“若是男子能有孕,你愿生吗?”
“求之不得!”奕延回答的飞快,毫无停顿。
梁峰笑了:“那便让朕来试试吧……”
可惜,这不是后世。他家发小都能搞出两个孩子,他们二人,却没这可能了。不过这点小小问题,对于梁峰也算不得什么。儿子哪有孙子强?这上面,他是不是又胜了一筹呢?
※
“是我委屈顺娘了……”出了式乾殿,梁荣忍不住站定脚步,轻声道。
“殿下何出此言?”张婉笑着拉住了丈夫的手,“能入宫侍奉殿下,已是妾最大的福分。更何况,还能得大郎和腹中二郎。妾只是希望殿下能过得舒心一些。”
抚了抚那微微显怀的肚皮,梁荣叹了口气。比起父亲,自己果真还是更幸运些。顺娘这份厚爱,绝不能辜负。
见梁荣面上表情,张婉轻轻捏了捏对方掌心:“天光尚早,殿下陪妾走回去吧?”
“东宫路远……”梁荣有些犹豫。
张婉却笑了:“太医嘱咐了,每日勤加走动,怀中孩儿才能康健。况且有殿下陪着,哪里会远?”
这话说得脉脉情深,如同那温润目光。梁荣也笑了,牵起妻子的手。两人并肩向东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写的有点问题,黄河在魏晋南北朝的时候是安流期,别说泛滥了,连水都有变清的趋势囧……稍稍改了改,还是先治老家的汾水吧。
第370章 安邦(1)
烈日炎炎,水汽如蒸。汾水岸边, 修堤的民夫、工匠都在拼死赶工。自冬日水浅时, 河堤就破土动工。三万人几个月劳作, 如今只剩下收尾。不过即便如此,这副场面仍然宏大的让人惊叹。
骑在马上, 太子梁荣微微皱眉:“不至堤岸,不知夫役之苦。裴都水,这河堤, 一月内能完工吗?”
“只要不下连雨, 应当能按时完成。”一旁, 裴若答道。
早已没了当年河东裴氏的高门气度,如今的裴若肤色黝黑, 须短衣陋。若是不知, 还以为是哪家寒门出身的农官。然而正是此人, 五年内修缮了并州境内的汾水河道, 引流理渠,加固河堤, 使得晋阳附近沃土千里, 成为北地粮仓。
去岁平定了雍州, 腾出人力, 汾水南段的治理, 也就成了当务之急。裴若又走遍了平阳、河东两郡,最后拟定出治水方案,上报朝廷。梁荣在计划初始, 就一直用心关注,也早早赶到了平阳郡。不过他的监督之职在验看各郡县粮秣运转,役力征用,弄清楚整个河务的运转过程。因而为了不干涉工程进度,他一直未曾真正来到河边。
现在到了地方,他才觉出自己在纸上所见的,终是浅了。
“若孤早些来河堤就好了。”看了半晌,梁荣叹了口气。农忙季节,如此多人力用在治水之上,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况且雍州刚刚平复,人丁稀少,还有蝗祸未平。若是他能提前些驻扎堤岸,下面官吏会不会更为勤力,早日完成河工?
裴若却道:“若无殿下坐镇临汾,河务也无法如此顺畅。河工本就是大事,操切不得。”
这是裴若的真心话。太子巡察,意义非同小可。让他留在临汾,督促各级官僚,远比前来河堤视察要管用。汾水南段可是能直入黄河的,一旦汾水、黄河齐齐发水,立刻会危机下游的京师洛阳。因而天子对治汾也更为关注。
而裴若自己,就是河东人。河汾泛滥,对河东也是致命威胁。治好这一路水脉,便能惠及乡里。河东裴氏在战乱中折损太多,归顺伪汉,流窜南地,一错再错让当年家业十不存一,早已没有往昔辉煌。
他这个都水使者,反倒成了受天子重用的干臣。不论是为国还是为家,他都有义务担起重任。
裴若是本朝数一数二的治水能手,他的话,梁荣还是要听的。微微颔首,梁荣道:“等到汾水通畅,自并州入雍州,大军就能顺水直下。如此功绩,不亚于后汉王景。裴都水居功甚伟!”
当年王景奉命治黄河,发卒数十万,修渠筑堤。自荥阳东至千乘海口,千余里无溃漏之患。如今三百年过去,黄河依旧稳固,实乃惊世之功。
裴若摇了摇头道:“治汾怎比治河?臣微末之功,远逊王仲通。不过这些年黄河安流,除河渠之外,恐怕还有旁的原因……”
“是林木吗?”梁荣立刻道,“我亦曾听父皇说过,若想治水,需先护林。”
“陛下圣明。”裴若点头道:“想当年前汉定都长安,关中人口稠密,黄河就频发水患。后汉迁都洛阳,关中人稀,水患也大大消弭。到了前朝,人丁不足,荒田丛生,这黄河水倒是清澈许多。河道最怕淤堵,沙多便成祸患。若是能少伐林木,固土治沙,说不定这条大河也能安流千年。”
不过话是这么说,两人却也都明白此事艰难。树能不砍自然最好。但是人要吃饭,要住屋,没有耕地,没有木料,如何繁衍生息?护林便是虎口夺食,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多少力气,才能稍稍扭转观念。
“只要能海晏河清,花再多时间,也不为过。”这是个艰巨任务,但是梁荣的声音里,并无气馁,反而像是给自己立志。
这样的少年英气,亦让裴若心中感慨。前朝哪有如此关心水利的皇子皇孙?诸王无不滥伐林木,广修宫殿。反观大赵天家,立国之后,洛阳宫六年都未曾修缮。只此一点,足见其爱民如子。也正因此,他这点“偏门”的学识,才能派上用场。
“裴都水,再往前走走吧。”并不在意裴若心中所想,梁荣一夹马腹,继续向前驰去。
裴若笑笑,也打马跟了上去。
梁荣在水务官员的陪同下,一直走到了汾水入河口。然而视察未曾结束,忽的天降大雨。这雨越下越大,并没有止歇的意思。几日过后,竟霖雨连绵,成了祸患。告灾的文书,也快马送入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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