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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 完结+番外 (南南落乔木)


  萧青晗看见了,莫不会以为自己是痛得哭了。
  明明受不了,还在笑,满是嘲讽。萧青晗一手抓了他脑后的头发,使了力,黑发落下去,露了整张脸出来,痛成那样,那张脸仍净得一尘不染。
  “还不肯认错?”看他不得不仰起脸,眉心微微蹙着,眼里闪过什么,定然不是他。
  萧青晗没想着他能说话的,却又意外地见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得很,听在心里又是一动:“……他还小。”
  萧青晗瞧着那张煞白的脸,又掐住他的下巴,笑了:“你告诉我你在同情他。你如他那个年纪时,手上多少人命了?”
  天生冷血的东西,怎会有同情。要么这些年是如何走过来的,是如何活下来的。斩草留根,是把自己的命往外送,最愚蠢的杀手都不会犯这样的错。
  不是同情,还能是什么?
  他没再说话,额头又落冷汗。眼睛闭上了,漆黑的眼睫湿漉漉的,睫毛微微地颤,像蝴蝶的翼,薄唇上残留着血印。萧青晗顿了顿,抬手又拂了那唇上的血迹。那一双眼睛受惊似的,忽然睁开了,还是不见情绪。
  畏惧是没有的,一个杀手,行在刀尖上,连丢命都不怕,其他还怕什么。其他别的什么,也别指望能瞧见,没有心肺。若有一日,那眼里有了什么,也只能是……
  萧青晗眸色渐冷,身上的血痕又映入了眼中,被他泼了水,还将粘着血肉的衣服撕了下来。瞧了半晌,还是一巴掌打了过去。他脸偏过去,嘴边又渗了血,淡淡的红印浮上来,一点不妨碍那脸上的冷。
  再拿了药瓶进来时,他仍就着方才那个姿势,倚着墙壁不动,背上血痕狰狞。萧青晗拉了墙壁上的铁链,将他双手吊高,一双胳膊吊在头顶,他仍是不动。萧青晗将他背后的长发拨到身前,牵连了伤口,又闻得了紊乱的气息声,额头细密的冷汗不曾停过。
  触上他后背仅有的完好皮肤,手指底下的肌肉颤了颤。可是在害怕?萧青晗看那人,仍侧着脸,拨过去的长发挡着,瞧不清。
  “再不上药,化了脓烂了,”将离又有了反应,长发动了动,偏过脸来看他,像是凝神,片刻又移开。
  灰白的粉末撒在伤口上,手底下的身子又开始痉挛。胳膊吊得高,只能低下头去,深深地低头,肩胛骨清楚地突出来,伤口上的血迅速地将药粉化进去,什么都瞧不出来,但至少血不再沁了。
  又是疼,千万根针扎进血肉里一样,真想一头撞在墙上。但也知道,是药,疼过这一阵,伤口慢慢会好。
  若要萧青晗这样轻易地罢休,怕是不可能的罢。至少这时候,他拿了药,即便是等得伤口好了再来一遍,也不愿去想了。
  萧青晗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竟觉着此时诡异的宁静,又诡异的和谐。晃了晃神,药瓶口挨到了伤口上。将离终于忍不住似的,一声低低的呻/吟。
  萧青晗呼吸滞了滞,幸好他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第3章 第三章
  如何形容?无休无止的疼痛,吸一口气是疼,呼一口气还是疼。攥铁链的法子也不好使了,有时会怀疑,是否手骨都断了,动一动手指,什么感觉都没有。
  萧青晗给他上罢药,清净了好几日。密室里安静,昏黄的灯影儿也不出声地晃。后背的伤口开始好,就细细密密地疼,不如药粉渗进去时的刻薄,也不如鞭子落下时的淋漓。缱绻呢喃在血肉里,夜半倏然把人唤醒,不知几更。
  将离把后背靠在墙壁上,厚凉的感觉贴着脊背,喧嚣的痒疼就好一些。不大能分出过了几日,若不是萧青晗间隔分毫不差地到来。萧青晗端着一只碗,拿了勺子,将饭食喂到将离嘴边。就好像他是个不能自理的孩童。
  凑在唇边的勺子温热,热气沿着脸颊漫上去,又湿又暖,不到散尽便又变凉,脸颊下边却还是透热的。喉咙里又干又涩,张一张口沙疼,咽不下东西,便闭了眼睛不去理会那唇边的勺子。将离能想象出萧青晗的反应,八成会将那碗热粥泼到他脸上,甚至泼到他后背上。
  可是太假了,太假了。萧青晗,你这般又是作何。
  等待似的过了一会儿,唇边的触觉仍在,将离就忍不住去看他。
  萧青晗是生得那样眉目含情的模样,不说话也不发怒时,便极容易叫人误以为,他是在温柔地看着你。他此时确是温柔而固执的,将那勺热粥抵在将离的唇边,没有半分恼怒。
  将离便又闭上眼睛,却张了口,任瓷勺斜进口里,滑下早已凉了的粥。
  贪心不足,明知是一星半点儿的施舍,也禁不住诱惑,要饮鸩止渴。略一想,不用太深,便可知接下来会是如何。一边清明一边沉溺,刻心噬骨,早已没救了。
  喂他喝了大半碗粥,萧青晗又伸手给他擦去唇边沾着的米汤痕迹。确实是迷惑人的,那样轻柔,像一片羽毛拂过。
  “我熬的,味道还可以罢,”萧青晗迎着那双深冷的眼睛,面上神情自若。
  是极想问一句的,大理寺少卿,会为了什么人熬一碗粥。将离看着萧青晗,不语。莫说轻易不会,若是会,也不会是一个杀手。见不得光,可有可无的杀手。呵,萧青晗,你何必这样委屈自己,不过是为了诱他说出那孩子的下落。大理寺逼供的手段多得是,你怎么犯了蠢,纡尊降贵,选了这样一种。
  萧青晗挽了袖子将瓷碗搁回食盒里。七八日了罢,眼前人的态度没有一丝变化。萧青晗不曾这样有耐心过,看着那人先是沉默地闭着眼睛,又张了口,听话地将他喂进口里的粥咽下去。萧青晗突而觉着久违,若往后如此,会是何等光景。
  数日前的怒意还在心底,萧青晗不大想去触碰。只偷得几日闲一般,每日里提了饭食送过来,又喂他或多或少地吃下去。起初将离会看着他不开口也不言语,有时会把脸扭过去。萧青晗便拿了勺子等着,到后头把勺子送到他唇边时,将离也不再抗拒什么。
  问了一声,也未得着什么回应。
  哪曾这样过,说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萧青晗也会照顾别人,也会忍耐别人的脸色。
  萧青晗自觉有些好笑,瞧着墙上垂下来的锁链,又觉顺理成章。他自己没法动手吃,也只能喂他。
  只是忽略不了他一点反应也无的样子。自问已做到这般,是不屑一顾,还是心肠麻木。萧青晗侧头看将离,忽又想问,刀尖舔血这么多年,可曾有人如我这般为你煮一碗热粥,又送到嘴边喂你喝下去。
  没说出口。从不曾出言辱过他。若如此问了,他怕是会觉着是怜悯,是同情。那样骄傲的性子,说不得。
  将红木漆盒盖上,伸手抚上他肩头时,手下的身子稍稍退了退。没退多远,将离靠着墙,缚着手腕的铁链伶仃响了几声。
  “看一看伤势,”萧青晗复又捏住了他衣领的边,忍不住笑。撩开他后背的头发,又将衣裳轻缓地拉下去。
  那样的力道,想必是执笔描画丹青时,于□□中漾开杨柳的一抹和风。衣裳每落下去一分,心就魔障一分,背上碰到微凉的空气,心里自嘲。果真是要虚意到底,上了药,还要看一看他的伤。可这不高明的法子,自己心甘情愿地入了套。萧青晗知道,怕会很轻蔑。
  萧青晗伸手碰了碰背上的痕迹,疤倒不是很深,泛着些紫,瞧着是离好不远。萧青晗道:“那伤药有些用。再出两三日,也就好了。”
  何必,将离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看着手腕上紧缠着的黑色铁链:“问出来罢。”
  萧青晗听见他开口,头先愣。刹那间明白他在说什么,心里的怒意便瞬间掀开丈高巨浪,直上云霄。原来如此,温言好语,抵不过他藏在心底的那一个。不惜违抗也要留下,又岂会将这点放在眼里。不是麻木,是牵不在此处。
  恼羞也好,被背叛的怒气也好,一起涌到了头顶。手上还要轻柔地再为他把衣裳拉上去,仔细地拉到肩头,又将黑发捋过背后。
  “问什么呢,”萧青晗声音仍轻,手上狠戾地捏住他的下巴,拧了过来。
  将离下颔疼得厉害,一颗心落下去。可笑自己知道,仍要心绪起落一番。
  “想叫我问一问,你心慈手软留下的那个孽种,藏在何处了?”萧青晗声音凉冰,又将他的脸拉近,“那好,我问你,你可说出来。”
  没有回答。他当然不会说出来,敢背着他留下一条性命,说出来就没了意义。若要说,也早就说出来了,何至于到了这时候才说。
  “说啊,”萧青晗声音厉了几分。
  将离痛得皱了眉,倒是只感觉到疼痛,没空想其它了。
  “你不是想叫我问他?我没会错意罢,”萧青晗又笑,“或者你想说什么,自己说出来也可,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自己一声声地问,在密室里没激起回音,泥牛入海一样没了下落。萧青晗挨得很近,近得气息相触,短促急重。
  “不识好歹,”萧青晗甩开手,站起了身。
  头撞到墙壁上,眩晕了片刻,额头迟钝地疼。将离勉力地醒了醒神智,但仍是昏沉居多,就想,萧青晗倒是迟了这样久才又问。是给他缓和的机会,莫不是怕他挨不过,一命呜呼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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