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会儿,两把弓都送了过来。和珅细看长安手握的那弓箭,弦似银丝,弓色沉潭,弓身下还雕着只栩栩如生的海冬青振翅欲飞——果然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弓。
“我们就来比——看见三丈远的那株槐树呢吗?我们在树枝上绑上红绸,能一箭射中的就算赢!”
“成!”和珅爽快地应承下来,立即搭弓引箭,但听霹雳弦惊一霎,那红绸已撕——地一声徐徐而落。和珅收弓摇头道:“还是退步了些,刚柔难济。否则该是箭破红绸而红绸不断——”
福长安暗自吞了口口水,他没想到和珅这样俊秀文弱的人身手如此了得,当下自然更不愿服输了,深吸一口气,操起十石大弓猛喝一声,顿时将那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和珅也没料到福长安小小年纪力气如此之大,刚想劝他力稍歇息才能瞄准,福长安已经开始脚步虚浮,一张脸涨的通红——以他的年纪,拉出个满弓实在是太过勉强了——和珅见他始终无法站定瞄准,忙道:“别逞强,撒手!”话音刚落,福长安手劲一松,那箭矢怎么也搭不住了,竟就这样斜冲着飞了出去!而不远处正巧一个侍女手捧茶盘走来,见此情景已是吓的惊声尖叫——和珅当机立断,立即再搭弓射去,想以外力将福长安之箭射偏——正当此时,忽然一抹银痕划过,风被撕裂一般割在和珅的脸上,只听的咻咻两声,他与长安先后射出的箭就已被削去了箭头,软软地摔落在地——,和珅再向旁看去,柱子上深插着一柄满月似的弯刀,正不住地来回摇晃着。
这样的刀法!和珅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这劲力差一分就免不得要喋血五步,竟有人能一刀轻易削去他与福长安急力射出的飞箭!
“你又淘气了!皇上御赐的‘巴图鲁之弓’也是你能拿出来混玩的?!”清亮的男音中不失威严,福长安吐舌一笑,将弓箭将给已经傻了眼的家寿,扑向一面卷着袖子一面缓缓走来的男人:“三哥!”
和珅心里一颤——福康安!乾隆爷自小养在宫中视若己出不只一次亲口夸赞为“吾家千里驹”的天璜贵胄——他的事迹在京城几乎已经传遍了,和珅自己还清楚地记得,去年腊月,他到安定门外去赎取往日所当之衣,正巧碰见顺天府奉命施粥布衣,这本是件极好的事,偏顺天府长官大老爷派头十足,非得八抬大轿开路进场,开路的管领纵马压死了一个躲避不及的饥民——他从当铺里出来就看见一群饥民围在那八抬大轿旁,群情激愤地要人偿命——自古官不与民争,顺天府哪会在意踩死一个不知名姓的饿民,一味野蛮驱散,逼地饥民中几个有胆色的卷起袖子要砸粥场——正闹地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骑飞马过来,扬手一鞭就将方才纵马行凶的“总爷”摔落马背。那管领总爷还要暴怒地起身相拼又被一鞭子抽倒,顺天府尹郭如强才落轿出来,张口欲骂——却忽然见了鬼似地打摆子,屁都放不出一声。那马上少年执鞭喝道:“郭太尊,论理我该敬你维持京城八方治安的辛劳——可你手下人未免太不长进——光天化日地草菅人命!寒时施粥布衣乃我皇上如天大德,你这么一闹,成个什么样子!你这是以一己之威福扫皇上爱民之心!再者真要饥民打起来闹起来了这就是谋反作乱,天子脚下你几个脑袋担当的起!”
这个少年完全一副公子哥打扮,并没有官服品级,那郭如强堂堂三品大员竟吓的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答应妥善处理。那哥儿还不罢休,非得让小厮将行凶的管领五花大绑地带走,还美其名曰“替他料理”把个郭太尊气的直翻白眼偏偏又不敢反驳半句,只得暗认晦气乖乖走人。后来就有知情的人议论道:“知道那是谁吗?傅相爷的三公子,年轻亲贵中的头一份儿!都说是当今最挚爱的,几个阿哥皇子都比他不过,那郭太尊,长几个脑袋也不敢得罪他呀。”
“可不是,傅相爷是先头皇后的嫡亲弟弟,这福康安不就是皇上的亲外甥嘛!”
“嬉~外甥?只怕比外甥还要亲呢!”
和珅听着这番言语,看着福康安摔众拍马而来,飞驰着经过他的身边,带起一地残雪飞扬。他只能远远地模糊却又清晰地看见那俊美的面容上,是旁人无法企及的骄傲矜贵。和珅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甚至是不屑一顾——如果有一天,他能有福康安这样的家世身份,混的绝不会比他差!
不过没关系。他望向远处渐渐地已经跑地没影的一群人,暗道:你天生拥有的,我将来,也要靠自己的双手抓住!
“三哥,我来为你引见——这是和珅——我和你说过的,咸安宫中里最聪明的学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福长安拉着他的手笑道。
福康安转过身来,双目之中陡然闪过如电般的凌厉,却很快消弭无形,反挂上一副温文的笑容颔首道:“……幸会。”
和珅抱拳还礼,心跳却不知怎的忽然漏了几拍,心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至此渐渐地明络了——原来,眼前这个英俊伟岸地不似凡人的男子,就是福康安。
“你还不知道吧?三哥明日里就要与我们一同去咸安宫上学了。”
和珅突地一惊,随即神色如常地笑道:“真的么?福三爷一来,我辈诸人都无处容身了。”
福康安一直在冷眼旁观着眼前这个长安日日口中不绝的“年少有为”的男子,他原本一直都在毓庆宫上书房里与一众阿哥贝勒读书,少说也有五六年的时光——他从小就是天纵英才轻易不服个软儿的主,就是从前与众阿哥相处也从没有“为人臣下”的自识——他父亲何等样谨慎严峻之人,听到此类传闻,便求着皇帝将福康安放出毓庆宫读书,也是个忧谗畏讥以求避祸的意思。福康安心里自然明白,但见和珅也是副毫不见怪闻之泰然的模样,心下就猜着这个人已将他父亲的想法摸透了——此人心中城府大不一般。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地:“和兄说哪的话。”
“这样我们以后就能一同上学了三哥!”福长安猴在他三哥身上,脸却对着和珅笑道,“以后咱三个就一条路走到底了的!”
相较于他的一相情愿,其余两人却只是不说话地对着脸儿笑,那笑意中却隐含着各自的提防与戒备。最终还是福康安先摸摸长安的头,转头开口道:“……这个自然。”傅家四子中只有福康安是正室棠儿所出,身份贵重与别不同,是以福康安与两个哥哥都不大亲热,惟待这幼弟与众不同,自然不忍扫他的兴。
这福康安进咸安宫不亚于平地惊雷将所有人都炸的不知所措,连一干师傅行事都开始小心起来,谁都知道这位爷轻易就能上达天听的,又是个眼里揉不进一粒沙的性子,因此都在怀疑他是不是“上头”派下来“观风行事”的。不料那福康安似性子大变一般,见着谁都冷冷淡淡客客气气,毫无当初那股子张扬气性。日日里不过按时上学下课,与幼弟与和珅一并厮磨时光。
和珅本以为福康安与福长安一样都是随心所欲的公子哥儿性格,不过占着上有乾隆宠爱下有贵盛家世做些旁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哪里真当的起朝野上下对他“刚毅聪敏敢为天下先”的评语,却没想到福康安离了上书房入这咸安宫真能滔光隐晦,但他知道,这不过是他蛰伏的开始。和珅不动声色地看着俩兄弟说话,从皇上又厚赐傅公府以及阿桂海兰察兆慧一干将领是天恩浩荡,说到傅恒出兵放马大半年的了不知何日功成。那福康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福长安的话说。待到和珅起身告辞,兄弟俩才停止说话。
“我都忘了今天是你难得请到的月休,想是要急着离宫回家的。你走了谁陪我玩啊!”福长安原本端正的脸皱成一团。和珅弯下腰,笑道:“就去三天。”福长安有他陪地惯了,越发粘他,所以仍然一脸不快地瞪他。
“四弟,人家回家总有要事的,而且不过三天,又不是不回来。”福康安也跟着站起身,“我正巧要出门,送送和老弟吧。”这是福康安第一次单独邀约,虽只是顺水的人情,却叫和珅有几分诧异——他从不认为福康安这样的人会有如此好心送他回家。因而凝了笑意:“有劳三爷。”心里已经千般盘算该如何应对,回头见福长安还是一脸不舍,忙低身压着声音道:“鼓楼西大街上有不少新鲜玩意儿,这次回去我帮你淘几个回来?”福长安是贵胄子弟,轻易出不了大门,就是出去了也必定有一群随从伺候着,哪里能象和珅那样能走街访巷地淘弄来一些泥人,拉画,摔炮一干便宜却新鲜的玩物,不由地展眉一笑:“你说的!”又偷偷看了已经昂然出屋的福康安,在和珅耳边道:“还要你上次给我带的那些书——九尾狐,莺莺传什么的,哦,顶打紧的是《石头记》,那真真的好看!我都舍不得睡的!”
和珅带笑听完,轻轻一刮他的鼻头:“小鬼灵精的!都记下了放心吧。”说罢又顺手替福长安整了整马褂,才转身跟着出去了。
二人从咸安宫里出来,福康安的马车侯在西华门外,和珅打发刘全先回去拿了行李直接去西华门侯着,与福康安二人经乾西六所慢慢地走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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