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见识了行尸的可怖,没有人愿意自己也变成那样。
但是眼前被咬的是容探,他们的少主,容氏独子。他们军队里出来的,最讲究一个忠字,要他杀其他人,他或许不会手软,可要他砍下容探的头颅,他却下不去手。
容探问:“陆统领,你从东河过来,杀过许多行尸,肯定也见过有些被咬的人,身边的人舍不得杀他,都是如何处置的?”
他的语气轻松的有些刻意,眼睛也没有正视陆广野。
陆广野点头:“我有一个结拜兄弟,当时陪容大人去给流民施粥,容大人被咬的时候,他也被咬伤了,但我实在下不去手杀他,所以将他偷偷养在了家里,只堵住了他的嘴。”
“那我也堵住我的嘴巴,”容探说:“如此,我也放心了。”
他说着嘻嘻一笑,弯腰将大将军抱在怀里:“跟我的大将军一样,给它做个伴!”
众人都是刚从血战中幸存下来,那些行尸有多恐怖血腥,他们都亲眼见识过,听他如此说,便都没有言语。只有李牧说:“你还好好的,堵什么嘴。”
“现在是好好的,说不定突然就性情大变了呢,其实我已经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堵上了,不是为你们,是为了叫我自己安心,我可不想咬了你们任何一个。”
他说着将大将军放下,捡了一件衣裳,用匕首划开了,窝成了一团,就要往嘴巴里塞。李牧却拦住他,说:“我来。”
容探心里倒是有几分感激,他相信大概没人会愿意塞他的嘴,要么不敢,要么不忍心,如果他自己塞自己,那也太可怜可笑了,实在是没面子。
他怕李牧心里也不好受,于是玩笑说:“绑在我脑后,打个死结,打好看点。”
等到塞住嘴巴之后,他呜呜呜地乱叫了一通,倒是显得有些滑稽,但是朱笄只是哭,坐在他身边一直掉眼泪。苏翎说:“你别堵了,这么多人看着你,你想咬也咬不了人。”
容探却只摇头,苏翎伸手就用箭头挑开了那个结。容探吐了嘴里的布团子,问:“你干什么啊。”
“你要实在想堵,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堵也不迟。”
容探被咬,所有人似乎都一下子蔫了一般,尤其是陆广野。一路上再也没有人说一句话,容探自己心里也沉沉的,他心里窘迫尴尬远胜过对死亡的恐惧。他想自己真该当时就偷偷溜走,不该留在这里受罪。
他虽然从不讲礼法,在召庭的时候也和苏翎他们不分主仆,但下意识里依然知道自己是个主子,所以他即便是个人人看不起的纨绔,心里却也有一分自傲在,不怕召庭的人看不起他。可是如今他被咬了,好像为人的尊严都快要消失殆尽了,即便他们不嫌弃他,他心里也觉得不自在。被人可怜,或许那可怜里还有一份畏惧,这比死了还叫他难受百倍。这些都是他至亲之人。
尤其一下想到自己要在老师傅他们面前变成一个畜生都不如的毫无人性的嗜血怪物,他就更受不了了。对于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来说,杀他都是很痛苦的事,他不该让这些人承受杀他的痛苦。
容探决定趁夜悄悄离开。
他被堵着嘴巴,看着天上的星星。树林里很安静,他们今夜宿在山林里。篝火已经微弱了下来,经过了浴血奋战和一整天的徒步跋涉,大家都累了,连守夜的苏翎和范行之也都开始打盹了。
他身上有些热,大概离变行尸也不远了。趁着还清醒,他偷偷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朝山林深处走,走的远了,回头看了一眼,心里突然一酸,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很对的,他宁愿做一个山林里狂奔的行尸,也不要去攻击自己身边的人,再被自己身边的人杀死。
他踩着薄薄的月光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看到前面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几步,就看见一身墨蓝衣裳的李牧背着个包袱,手里拎着七星剑,立在月光下。
“你怎么知道我会跑出来?”他问李牧。
李牧在月光下幽幽地说:“我就是知道。”
容探忍不住笑了出来。
其实他大概也早就觉得李牧会跟他出来,至于为什么,说不清楚。
“你跟着我,我要是变成了行尸……”
“咬就咬,”李牧说:“你救了我两次,命早就是你的了。”
容探想,他也只是想找一个可以安慰自己良心不必愧疚的理由而已,如今李牧找的这个理由,甚好。
第14章
“你自告奋勇塞我嘴巴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了吧?”容探问。
李牧却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感觉要变身了。”
“……”
两个人沿着小路往前走,李牧说:“大家都是刚见识了行尸的可怖,心下都有些不知所措,所以白日你说堵住自己的嘴巴,他们才没阻止你,你不要埋怨他们。”
“没有埋怨他们,他们不把我撵走,我就很感动啦。”容探扭头说:“说真的,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天,等我变成行尸了,你也不用杀我,就拿绳子将我绑在一棵树上,由着我自生自灭就行了……我这交代后事,很重要,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李牧说:“真该堵住你的嘴,耳根子才能清净一会。”
容探一听便老实了,心下竟有几分自卑,心想李牧肯陪着自己,真是自己天大的福气,可千万不能叫李牧讨厌了,或者后悔了,要夹起尾巴好好做人才行。
他们走了大半夜,容探便有些走不动了,天还黑着,他觉得在地上睡不安全,于是就对李牧说:“咱们俩爬到树上去吧,在树上睡安全,不然还得有个人守夜,咱俩都累了,都该歇歇。”
他说着便抱着一棵歪把子树,手脚并用,没几下就爬上去了,爬上去之后抱着树干往下看:“你也上来呀。”
李牧说:“我不困。”
“你不用不好意思,又不是平白无故让你爬树,这不是特殊时期嘛,狗急了还跳墙呢,君子急了就不能爬树了?”
“……”
“你是不是不会爬树啊……”他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没见李牧爬过树:“我拉你一把。”
李牧却在树下坐了下来,没理他。容探叹了口气:“死要面子。”
“你躺好了,别睡着了掉下来。”
“我能把树当床睡!”容探语气不无自豪:“这是我多年修炼的本领!”
他应该多学学拳脚功夫,耍耍刀舞舞剑,不过好在这爬树的本领如今也有了用武之地,他打不过那些行尸,躲得过也算本事。
这一天真是极其疲惫,喘口气都是累的。只是他虽然累,却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上为数不多的星星,心想他们俩就这样不告而别,不知道老师傅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担心。尤其李牧,他可是老师傅的心头宝,一向是最长进的,如今却跟着最不长进的他走了,老师傅要是知道了,估计得吐血。
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些了,他都要死了,想想最大的遗憾,是到底还是没能回到东河去。
东河,他只在老师傅的房里见过东河的模样。老师傅的房里有一幅丹青,画的就是东河最有名的“十里桃花临水开”,而桃花掩映之下商铺林立,人来船往,热闹繁华不输都城。那丹青是他父亲容英所画,人物精细,构图复杂,李牧他们都说是当世珍宝。桃花曾是他们容家的标识,只是许多年前,容氏当政,觉得桃花浮艳有余而庄重不足,所以舍桃而选了牡丹。老师傅常说东河的桃花美,每年春天桃花灿烂,是天下有名的盛景。东河盛产的桃花酒,他还记得那桃花滋味。
容探如此想着,便是一声叹息,因为夜色安静,所以那叹息也落入李牧耳朵里。李牧在树下看着容探垂下来的头发和袍角,在夜风里轻轻飘荡。
容探在树上眯了一会眼,便觉得冷了起来。如今已经是深秋,露水重,沾染在人身上,更显得凄冷。他打了个冷战醒过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一片红叶从树顶上飘落下来,落到了他的胸膛上。他捏着那片红叶坐起来,扭头往下看,就看见李牧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山林里一片静谧,薄薄的雾气浮动着从远处飘过来。他刚要从树上爬下去,脑袋却是一阵眩晕,“哎呦”一声,直接就从树上给摔下来了。
他爬的不算低,这一下摔下去不知道会摔成什么样子。他已经做好了摔个狗啃屎的准备,结果却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这时候李牧的长胳膊长腿终于算是派上了用场,也不知道李牧怎么睡的那么轻,反应那么快,结结实实抱住了他上半身。
“没事吧?”
“摔到屁股了。”容探自己揉了揉,翻身往地上一坐:“我头晕。”
李牧见他脸色发红,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发热了。”
容探也觉得自己眼皮发热,说:“糟了,这下我可能真要变身了。”
“得想办法把你的烧给降下来。”李牧说着便拎起包袱塞到他怀里,然后在他跟前蹲了下来。容探看了他一眼,说:“……这个,暂时还不用背我,我自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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