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口气,若放平时他是万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但近年实在是憋得狠了,他以前就无心学帝王之术,充其量说是个半桶水还勉强。稀里糊涂的就做上皇帝位置,又打了一场稀里糊涂的硬仗,到现在还是个囫囵个儿的坐在这里全靠着骨子里天生敢拼的血性和那好到莫名其妙的运气。
但治国不是凭血性和运气就能做得好的。
帝王之术说穿了就是弄权,人心贤才制衡缺一不可,权力不可轻放也不可不放,收放之间度的把握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之前使着雷霆手段将那些个老家伙们一一拔除也是借着大胜的余威,人人都惧着他的杀伐血腥。可是现在任人用人,只凭着他的半桶水,头疼得简直要掉了。
看着眼前这好不容易留在身边的人,一时间也管不住自己,任话语就这么从嘴巴里流出来,“还有那些个趁乱而起的山匪流寇,虽说不足为惧,也不能让他们弄得民怨载道。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总得让人过日子。只是将兵排布,也捉襟见肘啊。”
缺人缺将缺钱缺粮,天天拆东墙补西墙,什么糟心的日子。这么劳心劳力的,他都瘦了,有人硬是看不出来,真是受伤。
莫纪寒蹙眉静静听着,待任极说完才慢慢接道:“以前……我曾有过想法,不过没有机会上表,现在说给你听听吧。”
“屯兵亦可耕种,如今天下无大事,兵虽不能一日不练,但也不能白养着。现如今差劳力,便排班轮换下田,本就是征募而来的,原来的手艺想必也不会丢。种出来的粮食直接收缴一部分做军需,这样屯积粮草也快些,若有战事,粮草调度起来也方便。也不拘于种粮,打铁擅工的都可以纳入。只是兵卒大约要重新编制,尽量发还原藉,只要做出贡献,加些军饷也可,在自己的故乡效力总会乐意些,不过这却是个麻烦事了。而且细枝未节我也不会考虑,可不可行还得两说。”
任极却是一拍大腿,立刻道:“可行,怎么不可行!统共就那么多人,哪里够分,两边都将就着也是个好办法。”他蹭在莫纪寒身上,头搁在人肩膀上,“编制重排算什么,再麻烦也好过地都荒废了,能够返回故乡是个人都会乐意,我看不发路费他们都会跑得飞快,更何况既能饱肚子又能加饷银,没人会不愿意。明儿我就让人把道道划下来斟酌斟酌,越快推下去越好。现在正是秋收,干脆令粮官多筹些种子,再把国库里的理一理。反正如今宫里人少,省着点过吧,嗯,是个好主意。”
他边说边挨挨蹭蹭,“唉,媳妇你这么聪慧,还能为夫分忧,把你抢回来我真是太圣明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当初,怎么没有机会上表?”
对于这种狗嘴里吐出来的话莫纪寒已经能够做到听而不闻,只笑笑,“我这上将军职是受先祖所荫,世袭罔替,封了两代,到我时只是挂了个虚衔,兵权都收得差不多了。我性子不好,不善于人打交道,说话间得罪人也不自知。往年只想着报效家国,朝廷的事也懒得想了,自请去戍边,保得一方太平也就心安了。”
“所以听说两边打起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太信的,以为只是小小摩擦。却没有想到不久以后就接到了调令和兵符,不过当时能调动的不多,一万骑兵。”
任极脑筋动得快,一忽儿就明白了,“原来是有人想你死。”他的眉毛拧起来,听莫纪寒“啊”了一声算是应答,“我那时没有想那么多,接到兵符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激动。男儿志在沙场,何况我世代兵家。现在有机会博一番功业,当然不想放过。”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说起来,至于兵将,我记得当初也收了不少,虽说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材,打打流匪之类还是可以的啊。”
任极轻哼一声,“现在还是有些猜忌,不是那么好调动,与刚才想的兵员调动还要有些商议。而且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急不起来,算了,现在要解决的是另一件急事。”
第37章 第 37 章
论说耍牛氓,不说放眼天下,若只放眼这宫中,是无人敢出任极其右的。莫纪寒还在心里琢磨着布兵布将,听任极说话也没有留意话里的调戏意味,呆呆问一句:“还有急事?”皱着眉头开始思索,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人早换了一副急、色模样在他腰间上上下下的摸来摸去。
如此迟钝不解风情的反应,真是让任极又恨又爱。心里跟被猫抓似的发痒,只想把人弄过来好好咬上两口方才解气,却不想爪子跟伸出去还没碰到呢,莫纪寒就猛地转过头来:“能让你现在还感觉棘手的,是不是东北长梁深山里的冉阿大?”
任极恨不得把爪子转回来狠狠给自己两耳刮子,叫你嘴贱!
莫纪寒喃喃道:“看来就是他了,想不到短短数年,居然已经发展到让你感到头疼,可见规模已经相当之大。想必两国数年交战,有不少流民逃兵往那处奔逃了。想他区区一个流匪,扯旗时不过数十人,竟能有如今光景,不简单了。”
他又抬头问一遍,“是他吗?想你应不会任其坐大,必派过兵了,战果如何?”
任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输了?”
任极依旧面无表情。
“看来是输了。”
“喂,就不能说得含蓄一点吗?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哦。之前派的谁去?”
……
这还能好好说话吗?
面对莫纪寒认真看他的眼睛,任极叹气让步,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暂且压下,肃容答道:“庞贺和凌靖用,本来最开始是想让韩奕这个老将去的,结果这个老东西,不念我当年机缘下救他一命,居然在我还没搬师的时候就上了折子请求告老还乡。当时我刚刚赢,乐得有点找不着北,大笔一挥就给批了,可坑死我了。”说着火气上来,“啪”的一拍桌子,鸡翅木的桌面上登时凹下去个巴掌印,可见积怨颇深。
“派那两人去打了两场,第一个轻敌冒劲,情况都没搞清楚直接冲进了山,结果在山里摸爬滚打小半年,连人是圆是扁都没瞧见,反而总是被出其不意的袭营。那家伙还算厚道,每每总是抢了粮草辎重就跑,倒没多伤人。开始庞贺嫌丢人还想着瞒我,最后被抢得不行了,灰头土脸滚回来,被我大骂一通踢去守城门了。幸亏是在山里,总能刨出些吃食,不然照那么个抢法全得饿死在山里。唯一的收获就是挨了不少揍,把对面人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凌将军呢?”
“他倒是见着人了,只是靠着地图远没有他们长年生活在深山中的熟悉沟壑,眼见着快胜了却栽了跟头。他当时心头火起,下令放火烧山,想把人逼出来,却不料山中风云于外不同,他不肯听向导的劝,结果半夜风向突变把自己燎得火烧屁股,这回不用我骂,自贬去关外沙山吃沙子去了。”
自爆黑历史这种事真是字字血泪丢人丢份啊。堂堂一国之君,连个小小山贼都拿捏不住,当得可不窝囊憋屈。若是再故技重施一回,却又是个大大的把柄和笑料送到人手里去,不光不能大振军威,恐怕还会让士气一落千丈,才并吞一国大胜却打不下区区土匪,这消息若传出去,胡虏之流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虽说现下围了山,封了消息,却不是长久之策。
边境新划,大军不能妄动,勇将谋士更不能轻易调离,若让胡虏嗅出可趁之机,将是灭顶之灾。
然而现下四海初平,处处都需镇压趁战乱四起的流寇山匪,还要安抚流民,官员兵将调度亦是吃紧,实在是捉襟见肘的窘迫了。
这些莫纪寒只稍稍一想便已明了大半,事情确实是拖无可拖,封山已有三月,前后竟已逾一年,于这初建的江山成了一颗已然开始腐烂流脓毒瘤。
“你肯让我去吗?”
任极初初一怔,继而暴起掀了桌子,杯碟叮叮咣咣的碎了一地:“想都不要想!”他顿时如困兽似的在屋里团团乱转,“做梦!老子就是把这江山全他妈的拱手送人都行,你休想又跑得远远的!”
莫纪寒抿着嘴,看任极暴跳如雷,狂风过境似的砸了一地东西,直到砸无可砸,站在那儿直喷粗气,才道:“你知道的。”
任极没有理他,大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大喊:“来人!”
新调来的小宫女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浑身抖如筛糠,被任极一瞪立刻两腿一软出溜下去,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一个劲磕头。
任极瞪了半天眼,哑声道:“收拾了!”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莫纪寒踱出屋子,看那丫头抖得可怜,伸手扶她起来,“不用怕,他那火发过就好了。你叫什么?不舒服就先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不用管。”
小宫女终于哭了出来,“我……我奴婢叫、叫清…清欢,这就去收、收拾,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哪能只当贤内助呢,太天真啦你们!!
PS:亲你出现了哦,高不高兴啊
第38章 第 38 章
那叫清欢的小宫女哭哭啼啼的尽职尽责的收拾一地狼藉,莫纪寒看她哭得可怜,叫她去休息,却不想她落下的泪珠子比任极砸的满地瓷碎片还多,听得莫纪寒又好笑又无奈,这种别扭执着的性子倒真是跟他的主子颇有些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