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任极大宴群臣,后宫的一众妃子也都陪座,个个打扮得姹紫嫣红明艳照人,然而其间最引人注意的却是穿着简单清新的董贞妃,那抹嫩绿在大红大紫的诸妃中分外醒目,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人一见忘忧,更是让任极赞了几句。
董贞妃的兴奋喜悦自不待说,董大人这次也因为女儿大大露了一回脸,曾经的失意落魄早就烟消云散,对着下面滚滚而来的道喜巴结,脸上的皱纹已经快笑成朵花。
宴散时已近三更,除了后宫的几位后妃满脸怨怼,人人均是尽欢而散,董贞妃不意外的被点名侍寝,便早些退了香汤沐浴。
任极已是喝得略有醉意,回去后董贞妃已经在龙榻边候着,任极轻挑起她的下巴,道:“朕倒是真没想到宫中竟还有你这样的人物。”
董贞妃心情激动,俏脸越发绯红,目似点漆般晶亮,抿唇道:“蒙皇上错爱,臣妾、臣妾只是想让皇上多看我一眼……”
任极的醉意让他的表情看上去似笑非笑,说不出的邪气和诱惑,只轻轻道:“哦?”
声如醇酒,董贞妃本就着迷,这一声听进去,顿时就醉得七七八八,只恨不得在此刻将心里的话全都说给心仪的男人知道,一时勇气大增:“皇上,你可知道,臣妾还没入宫时,就已经、已经将心落在皇上身上了。”
任极眯起眼,看董贞妃自顾自的往下说:“那时皇上还未登基,就去我家里坐过一次,我一时好奇,就隔着门帘偷瞧,没想到……”
“你是说,你喜欢朕?”
“喜欢?比喜欢多得多呢,那之后我就魂不守舍的,做什么事都不能专心,不知不觉的就会想着皇上此时都在干些什么,身影总是挥之不去,想着皇上能发呆发一天。”
“后来听家父说皇上要纳我为妃,我高兴得几天都睡不着,后来又患得患失,觉得像是梦,直到进了宫,都觉得不真实,可是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说到这里,董贞妃的面容蒙上了层哀伤:“可我也知道,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见不到皇上的日子我只能想着,整日整日的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想皇上你又在做什么,没一刻能忘。”
“所以我就想着,如果能让皇上能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是多看一眼,那我也能很满足。皇上,我多希望你能多看看我……”
任极本来听得颇有兴趣,毕竟能听一个漂亮女人对自己倾心诉情总是一件愉快的事。但听到后来,脸色已经渐渐变了,他是很想多看看一个人,可这个人绝对不是面前的这个女人!他也总是会不知不觉的把心思都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可是……该死的!
董贞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任极开始铁青的脸色,直到一股大力突地把自己扯起来,两片温热狠狠堵住了自己的唇。
第 44 章
清晨,任极便已起身更衣,身边的女人散着流云般的发丝睡得正香,眼角眉梢含着藏不住的娇俏,裸、露在外间的玉肌上是点点红痕,确是一幅极其暧、昧的海棠春睡图,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心猿意马。
任极却连眼角都没有扫一眼,更完衣便踱出了寝宫外,郑海本来要传早膳,被他挥挥手撤了下去。此时离上朝还早,殿中踱了几个来回后,他还是忍不住抬起脚往偏殿去了。
刚刚进偏殿就看到杜太医背着药箱愁眉苦脸的从里面走出来,一见他的表情,任极心里不自觉漏跳一拍,叫住他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杜太医没想到大清早的能看到任极,惊得呆在原地愣愣道:“皇上?”
任极心里莫名焦躁起来,不耐烦道:“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太医这才记起要跪下回话,哪知刚刚跪下还没开口,莫言和柳莺也被惊动匆匆赶出来,一见任极也都跪下:“皇上。”
任极没得到答案,又见面前跪了一地,心里越发烦躁,几乎用尽所有耐性才让自己没有暴吼出声:“怎么回事?”
莫言柳莺不知头尾,面面相觑后只得将视线都投到杜太医身上,杜太医已经满脸是汗,赶紧答道:“老臣只是今天过来诊诊脉,斟酌下用不用再调整方子。”
任极见他先前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只“嗯”了一声等着下文。杜太医却一时有些舌头打结,没有接着往下说,脸上的汗已经顺着下巴脖子直往下流了。
莫言不敢抬头看任极,但也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却见杜太医没话往下说,一时也急了,她正跪在杜太医身边,于是情急之下想也不想的就搭着袖子狠狠掐了杜太医的手背。
一掐之下杜太医差点跳起来大叫,刚抬头就看到任极的那双靴子,只好把痛呼硬生生吞回去,脸上的皱纹却遮掩不住的扭曲起来。
任极还没等到杜太医的回话,就见到他的表情变得越发难看,他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控制不住的喝道:“快说!”
杜太医被莫言掐得虽痛,脑子越也清醒起来,立即口齿流利的道:“虽然一直在下针用药,但莫将军的穴道总被封着,气血不顺和经脉滞涩的情况都越来越严重了,老臣、老臣恐怕,没有特定的药材,再调整方子也是于事无补,反而会对莫将军的身体有害……”
任极脸色没有好转,越发难看:“你是说再这样下去他就废了?”
“这……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他身体底子本就被毁得差不多,再说是药三分毒,又一直用着不大对症的药,所以……”
杜太医深谙点到为止的精髓,说到这里便就此打住不说,过了片刻才接上一句:“事到如今,老臣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说到这里,再次打住,只觉得任极的目光犹如两把锥子正在把自己凿出个洞来,刚刚下去的冷汗立刻又淌下来,却不敢稍动。
等到双腿都跪到发麻,才瞧见眼前的龙靴突地转了个方向,往外走去。
等到那双靴子走出视线外,莫言先长出一口气,这才和柳莺一道撑着双手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再
将已经快不能动的杜太医扶着站起,柳莺心有余悸的道:“刚刚皇上的目光真可怕,他要再多看一会儿,恐怕我就要活活吓破胆了。”
杜太医掏出张绢子擦着脑门上的汗,叹气道:“皇上虽然常常让人觉得害怕,但总不会乱杀无辜,柳丫头,你胆子得练大点儿。”
一句不是玩笑的玩笑总算让气氛松了些,杜太医接道:“柳莺啊,趁莫将军没有醒,你先拿着方子去熬药吧,我这老腿脚正发麻,就让莫言扶着我出去吧。”
柳莺点点头:“杜太医您慢点走。”转头嘱咐莫言:“小莫,你仔细点儿。”
莫言应了一声,便扶着杜太医慢慢走了,柳莺不放心的看了会,见走得稳当,这才转身去厨房。
等四下无人,杜太医这才揉着自己的手背,疼得轻轻抽气:“莫丫头,你要掐也悠着点,我这老皮下面就是骨头,可没肉的,你这一掐,我的老骨头都快给你掐断了。”
莫言见那双布满皱纹和寿斑的手背上被自己掐得红中见青,心里颇为内疚,小声道:“杜太医实在对不起,我那时情急下没注意手力,要不,我拿点药酒给你揉揉?”
杜太医摇摇头:“我就是大夫,伤药多的是,只求你以后千万手下留情就好了。”
莫言不好意思笑笑:“哪敢有下次。杜太医,你刚刚对皇上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
杜太医看她一脸担忧,赶紧道:“唉,那是真假掺半的,若非你那一掐,我还不敢犯这欺君之罪。莫将军若没那几味药材,丢命倒不至于,但比之普通人总是会更弱一些,尤其阴雨天,大概会特别难过吧。”
说话间就已经快出偏殿,杜太医最后道:“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说完拍了拍莫言的手,径自离开。
莫言使劲捏了捏手指,直捏得指节发白,立在殿门边喃喃自问:“万一治不了,我还要想办法送他出去么?”
她正在发怔,旁里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莫言猛然转身:“柳姐姐?”
柳莺却被她的突然转身吓了一跳,拍拍胸口才道:“你刚才在出什么神?我叫你几声都没反应。”
“啊?”莫言摇手道:“不是,没发呆,只是在想刚刚看杜太医,好像老了好多,柳姐姐,你注意到他的头发了么?”
柳莺顺着莫言的视线望过去,叹道:“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小莫,若我们现在处在他那样的年纪,我们也会老不少的。只是,谁都帮不了谁罢了,去做事吧。”
任极心情虽糟,但还没忘了早朝,只是他刚刚吞并了符离,又连颁圣旨减赋养息大赦天下,如今朝中一片太平之声,所奏不外是歌功颂德。
任极在龙椅上听得乏味,脑袋里转来转去都是昨晚董贞妃和今早杜太医说的话,只搅得他脑中一团乱,到最后心浮气躁,在另一位大臣的溢美之词刚刚说到一半时,猛的站起来挥袖道:“退朝!”
那位大人正说在兴头上,任极的一句“退朝”不啻一桶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只能呆呆站在殿中目送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