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宁心里觉得只要任极没事就好,对于去查前因有果有些不以为然,但才犯过错,此刻只求办事无差错,便也不提什么,领了旨匆匆追着无月刚刚离开的路线探查去了。他已在满城都布了暗哨监视,虽然做不到跟踪无月,但要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算一件难事,一路追踪,发现他直接掠进了莫纪寒曾经的将军府中。
站在将军府的门外,他终于能肯定要刺杀任极的果真便是阮轻裳,虽然他对任极忠心,但对这样一个女人却实在恨不起来,只能轻轻一叹,跟着翻进了高耸的院墙。
将军府占地虽大,布置却简单,一园的花草一处凉亭,并没有什么遮避,一眼就能看到园后那栋精致的小楼,昏黄的烛光流泻,在窗棂上映出两个人影。
越宁不敢靠太近,屏了气息只在园中一簇花木中伏低身子,专注的看着那两个人影。
阮轻裳显然并没有休息,衣衫整齐的坐在窗边,面前的小桌上是一只紫檀小匣,她正把一封封书信小心的放进去。
对于有人的突然来访显然让她吃了一惊,却并没有失态,惊诧过后神色恢复冰冷,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只有等任极死的时候才会见到你。”
那人正是无月。
他正专注的看着轻裳手边的那只小匣子,听到她的说话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最后还是直说道:“我来是有两件事。”
轻裳没有说话,只轻轻地将小匣子锁好,然后拿起旁边的丝巾细心擦拭起来。
无月克制住心里涌起的想将那丝巾和小匣子都抢过来扔出去的冲动,深深吸口气继续说自己的:“第一件事,任极我杀不了。”
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裳抬头看他。
屋子有些大,可是只在桌边点了一枝蜡烛,光线并不明亮,朦朦胧胧的投在她的脸上,更显得不似真人,奇妙的阴影让她本来没有表情的脸庞似乎多了些生气,黑亮的瞳子亮得慑人,让无月生平第一次生出不敢直视的感觉。
“杀不了?”
动听却清冷的声音让无月心里有些发颤,强迫自己直视着轻裳的目光,以最平静的语气应道:“是的,杀不了。”
轻裳低头又继续去擦那只小匣子,淡淡道:“我知道了,那生意便结了吧,杀那些将领的钱三日后会送到。”
无月突然觉得有些恼火,说出来的话也缺了些理智:“你还打算去杀他?”
轻裳平静以对:“你杀不了,总会有人杀得了,我自然要去找别人。”
无月咬牙:“我还有第二件事要告诉你。”
“那就是,你不用再去找别人了。”
轻裳再度露出诧异神色,随意声音更冷:“什么意思?”
无月跨前一步,见到轻裳毫无惧色的与他对视,心中完全越发的不是味道起来,语气却强硬的道:“字面上的意思,无月门接不了生意,这世上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人接。还有,第二件我还没说完,我要带你走。”
任是轻裳再冰雪聪明,也料不到最后一句是如此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来,一时呆住,半晌才道:“你刚刚说什么?”
无月伸手想抓住她纤细的胳膊,但见她后退一步警惕的盯着他只得收手,却跟着再进一步,道:“我知道你真正的打算,但我不会看着你死!”
轻裳再度后退一步:“生死我命,与你无关。你只管接生意做生意,做不到我便去找别人,银货两讫,两不相欠。”
无月终于恼了,怒火布满脸容:“很可惜,我并不这么想。再说,你当任极是傻子吗?他现在早已有防备,恐怕连你都已经被查了出来。现在,你必须得跟我走!”
不想再浪费唇舌,也不想考虑后果,面对丝毫不懂武功的轻裳,无月举掌轻松将她劈晕,打横抱起便准备走人。
正走到窗边,又突然停下,犹豫片刻后低咒一声,回身卷起那只紫檀小匣,这才穿窗出府。
越宁躲的地方正在他出来的路上,没有料到他出来得如此突然,越宁一时躲藏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
无月却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越宁毫不在意,只瞥过他一眼,将怀抱里的轻裳紧了紧,脚下不停,踏过一片花叶,便已去得远了。
只是那一眼,把越宁看得心惊胆跳,他阅人算得丰富,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只一眼,便如同出鞘的宝剑,寒意森森,仿佛能将人一劈两半。任极帝王威严,虽也森严,杀意却不会如此露骨张扬。
越宁满头冷汗,浸得头上还未完全愈合的阵阵刺痛,长出一口气,喃喃道:“看来他早发现我了。”只是没杀他而已,或许只是觉得不必多此一举。不过这样一来,自己是绝不可能再追踪下去了。
一日之内连着在鬼门关前打了两个来回,越宁不由庆幸自己命大,只是看着无月离开的方向有些疑惑:他把阮轻裳带走做什么?
过了半天后,思绪才逐渐清明,摇头叹息道:“男人女人,男人男人,还是自己一个人得好。”
天色已经隐约泛白,越宁突然觉得有些累,于是做出了一个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决定,他决定先找个清静的地方睡上一觉,再回去复命。
等到越宁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中午,这一觉睡得沉,醒来后只觉得精神大好,寻了口井水泼泼脸,这才往桑城府衙赶去。
任极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越宁通报,猛地站起来:“宣!你们都退下去!”
越宁有些心虚,不敢看任极,进来后跪着将晚上所见禀报一遍,然后道:“出城的时候他刻意让臣知道臣已经暴露了行藏,意在警告,所以臣也不敢再跟,就这样回来了。”
任极迷惑:“你说他带着阮轻裳走了?”
“是。”
“他带走阮轻裳干什么?生意不接便不接,把人弄走做什么?”
越宁想了想后道:“臣以为,他恐怕是动了点私心吧。”
任极这才恍然,哼笑道:“私心?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世上一抓一大把,传言阮轻裳虽然漂亮,但比她漂亮的又不是没有。”
“这,情之一字,臣不甚了了,也不知道。”
任极抬手让他起来:“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朕从不信,事情到此也算完结,你下去吧。”
越宁心里一松,赶紧道:“那臣告退。”
任极再度坐到书桌前处理公事,却发现自己比之前更加静不下心,满脑子都是越宁刚刚说的“情之一字”,最后心浮气躁,一把将奏折和公文都推开:“简直莫名其妙!”
莫言正端着茶水点心进来,被任极的举动惊到,想也不想就跪下来,任极看得更心烦,斥道:“出去出去!”
说着不等莫言出去,自己倒先出去了,离书房不远便是花园,他心烦意乱下随意挥了几掌,掌风凌厉呼啸,将开得正好的繁花绿叶刮了一地。这才觉得满心的莫名烦意消褪下去些,着人将要批的东西都搬到园中,开始专心做事。
莫言被任极一吓,茶水点心也不敢送了,端着东西回到小厨房,对还在厨房忙活的柳莺道:“柳姐姐,皇上最近心情好像很差,会不会是连日奔波有虚火?要不多做些败火清心的膳食吧。”
任极在她们看来本就脾气阴晴不定,柳莺也是整天提心吊胆,听莫言这样一说,知道是他又发火了,也觉得有些怕,点头道:“说得有道理。”
莫言赶紧帮她找出几样食材,然后道:“柳姐姐,做饭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不如去看看火,莫将军的药也差不多要好了,我给他送去。”
柳莺一个反应不及,莫言就已经溜了出去,只留她独自一人面对那些食材发呆,做饭好说,可是做好了该叫谁送给皇上呢?
莫言转个身就跑到了莫纪寒住的小院,他不能出屋,药炉就摆在屋前的回廊下,莫言拿着小扇子将炉火扇旺了些,喃喃道:“柳姐姐,你可别怪我啊。”她这几天实在是被任极吓得怕了,相比之下,莫纪寒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药罐里的汤药被火力一催,夹杂着苦味的药香顿时满满的溢了出来,莫言见火候已到,屏着气把药渣滤掉,将深黑色的汤汁倒进药碗,吐口气端起小心的推开了房门。
门一开,一股更浓烈的药味直呛鼻腔,莫言一个踉跄,只得又把那口气憋回去,走到床边把药碗放下,将躺着的莫纪寒扶起来,说道:“莫将军,你该喝药了。”
莫纪寒眼睛闭着,闻言只睁开看了她一眼便又闭上,艰难的动动脖子,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去。
莫言忍不住想叹气,自从那夜之后,杜太医便在他身上下了针,封了他的内力和行动帮他调理心脉,但这样任人摆布的状态没几人受得了,所以一发现自己成了这模样,他便不肯说话,也不愿意吃东西。这几天,都是好话说尽,才勉强吃那么一点膳食和汤药。
劝了这么几天,莫言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能说的全都说了,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词句再来劝,对着莫纪寒紧闭的双眼半天,突然豁出去地道:“莫将军,你是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