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众人都笑呵呵的应了,带着自家的泼猴们离开了这里,方才还热闹的院子不出一刻,又安静了下来。
张止行站在院子里,看着满桌的敬礼,开始慢腾腾的收拾,拜师礼不可废,张止行虽觉得张家村的众人人都备上厚礼,但自己心里颇有些过不去,又突然想起昨夜鬼少年嘲讽自己白白占用村民们的被子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心中的不过意又大了几分,暗暗提醒自己下午要去问问那村长昨日是哪些村人赠与这些,自己也好去还了恩情。
日头不紧不慢的走着,不多久便已是日上杆头,张止行在院中收拾时一个开头就看见门外有个小姑娘用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自己,姑娘年纪应当还小,还是双丫髻的发饰上带着一朵路上摘得野花,满是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期待,她半个身子躲在大门后,却探出个头来不依不饶的盯着张止行。
看着张止行发现了自己,少女倏的一声抽回身子,仿佛又在门外急急地叫着爹娘。
不出片刻,张止行发现自己大门口多出了一家人。
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拎着肉干和礼盒一脸爽朗的看着自己,而旁边的那位妇人则抱着刚刚躲在门口偷看自己的小姑娘,小姑娘则是欢快的叫着自己夫子,妇人听到这句话忙忙去低声跟小姑娘说话,浑身透露出些许局促来。
张止行还未弄懂眼前到底怎么回事,那汉子便笑着大步走来,
“张秀才,我是村头大树下那家的,我叫张今生,听说今天您则可以拜师,我特地带着我家小丫头过来。”
张止行一听,眼睛瞪得老大。莫非这是想让小姑娘和那些个男童们一起上课?
这怎么了得!
这女子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想识得熟悉《女戒》、《内训》也应当请嬷嬷上门指导,若真是要学得四书五经,那也是请个老夫子上门去教。这,眼前这情况成何体统!
张止行连忙作揖到
“安和才疏学浅,仅是教导村中孩童识得几个字罢了。只是这男童们在自家屋中教导都已花去整天,安和实在没有时间上门教导闺中幼童,还望见谅!”
那精壮汉子听了这话也不恼,脸上露出城里人就是讲究的无奈表情,张今生不在意的挥挥手
“乡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就是想让丫头识几个字,她和那些村里的小泼猴们一起来这进学就可以了。”
张止行大为惶恐,依旧作揖委婉推迟
“这可怎么了得,男女有别,怎可一起上课!虽说乡下不太讲究女子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归于内宅。但女子自身也当注意分寸!”
这话一出,就捅了篓子。
精壮汉子张今生那笑呵呵的脸猛地沉了下来,配上那黝黑的皮肤,宛如一尊黑煞,而他身旁的那位妇人更是越发局促,低拉着眉头拉着那张今生的衣角,小声地说着什么,只有那女童依旧笑呵呵的叫着张止行夫子。
“张秀才这话什么意思,我张家丫头怎么就不注意身份了,小小丫头哪有那么多讲究。”
“不不不,安和不是这意思,安和,安和是觉着男女实在有别,一起进学实在不妥当!”
张止行急的额头都开始冒出汗来,慌乱手脚,颇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那张今生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主,听了这话,语气稍稍弱了些,
“小丫头哪用注意这些,我们不过是想让她识几个字,不做呆头鹅而已,张秀才不用担忧这些,喝下小丫头敬的拜师茶,收下拜师礼,胡乱叫她会识得几个字,算个小账就可以了。”
可怜张止行满脸急色,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硬声说道
“不行,不可胡来。”
“你!你这秀才都收了全村的泼猴,就不能再加一个我们家的丫头?”
“不收!”
张今生被张止行铮铮有声的回答给气到,那胸口起起伏伏,鼻尖喘着粗气,若不是旁边的妇女拉着衣角,张止行觉着下一刻这汉子就要抓着自己的衣襟挥下拳头。
就是这般,张止行依旧站得笔直,不退一步。
礼不可废,不让小姑娘来是对她好。
双方都有些僵持不下,静站在那里,风一吹动,那汉子的影子就变得张牙舞爪起来,张止行抬头看着那汉子,就怕那顿打要落下来。
还好,村人实在淳朴,被气成这样还是没用拳头做事,张今生最后只有对院子里的张止行恨恨说到
“秀才公不愧是秀才公,就会穷讲究。”
话罢便带着妻儿气鼓鼓的离去,只是那小孩依旧倚在妇人肩头,小声叫着夫子。
第4章 争论
四
一阵风来,吹得张止行浑身一凉,刚刚急出的汗现在全凝在身上,风一吹越发觉得难受。
张止行扯扯衣襟,想要让那黏在皮肤上的衣服脱离开来,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口闷闷的,刚才那事确实是在这秀才公的心口留下了痕迹。
张今生愤怒的脸,其妻子局促的模样,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样子都一直徘徊在自己的脑海中,久久不曾离去。
日头不紧不慢的走着,张止行也不紧不慢的收拾着。
外院的厢房终于在余辉中摇身一变成为张家村的第一个学堂。
送来桌椅与戒尺的木匠在院子里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爽朗的笑着自家孙子终于有地学几个字,也邀这年轻夫子去他家喝酒吃菜。
张止行婉言谢绝,送走木匠后草草收拾一番便躺在了床上。
今日这事,张止行仍旧无法让它平平稳稳的过去。
脑海里依旧来来回回放着张今生来时的笑脸与最后走的时候愤怒的模样,那声声秀才公在张止行的耳边不断响起,到最后,那声音,竟是自家父亲,
“见、、、、、、”
“见鬼了,你是想说这句吧,可不就是,你现在睁开眼就见着我了。”
嘴角嘟囔的那句“见鬼了”也被昨天晚上才听过的声音夺取,张止行吓得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望着自个的床上,找着那少年。
“秀才公你看哪呢,我在这。”
循声望去,却见那少年依旧穿着白色里衣,嘴角嚼笑,晃着脚丫坐在自个房中的横梁上。
少年见张止行颇为愣神的看着自己,嘴角那抹笑意也是大了几分,不难见得其中嘲讽,
“怎得,还以为我会坐在你床上?”
清冷嗓音让张止行回过神来,看着坐在烛火上方却半点影子不洒的少年,张止行心中难免有些怯意
“你这小鬼,为何今晚又来。人鬼殊途,这道理你该懂得,既已成为鬼怪,就应当尽早投胎,夜夜来我这戏弄我作甚!”
“噗”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房梁上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其身形摇摇晃晃像是要从梁上跌下,张止行在下面看的心惊胆战,眼珠子不自觉的跟着少年身形晃去,脚步也大了些,像是少年跌下就能去抱住一般。
但少年最终稳住了身形,
“你这秀才,管我干什么。自己的事都没解决,又有什么闲心管别人?”
张止行以为这鬼少年再说自己没去找村长还村民给予棉被零碎的恩情,这事是他自给给忘了,倒也是理亏,自己面色渐渐红了起来,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梁上少年像是懂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秀才公,你这做法欠缺的事可不止那一件啊。”
听到这里的张止行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浮现出张今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模样和他女儿软软糯糯的声声夫子,莫名的觉着有些心虚。
那少年却是一改哈哈大笑的模样,颇有些恨恨不成的狠色
“秀才公你是因为讲究才不收那小丫头,还是,你信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
“鬼话怎可信!”
张止行大声反驳道:“安和并不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只是女子教导本就应当格外注意,安和从未听过谁家女子和一群男子一起进学的事来!”
“呵,秀才公只做听过的事吗?要是这般,你从小听过多少次读书成人,为何现在又来着乡下糊涂过日!”
少年不被张止行的话所折服,眼前的秀才公红着脸大声嚷嚷,明显就是一副心虚的模样,凡人泥性,大抵就是这般。
“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少年咄咄逼人,指望看那秀才公恼羞成怒,自乱阵脚,
而张止行的脸色却从满脸通红回归了白净,张止行动动脚,在房内走上几步,然后盯着少年说到
“女子读书甚好,但怎样读却关乎一生,要是现在让她与众男童一起启蒙进学,以后闺名受损怎么办?这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便是闺中名声,现在是教了她识了几个字,算了些许帐,以后若是有人拿这做文章,又是如何是好!”
梁上少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也不晃动脚丫了,哽了哽气,噘着嘴不服气的回到
“哪有那般吓人!你这、、、、、、”
“就有这般吓人!你这小鬼懂什么!”
少年还未说出来的话被张止行堵在口间,昏黄烛火下,那个听说自己是鬼的迂腐秀才第一次气冲冲的反驳了自己,方才白净的脸上在灯火的照应下越发憔悴,额头上竟也争出薄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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