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倒是说了半夜,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悦卿起身,在微微晨光中一袭白衣坠地,朝他一望,眉眼弯弯道:“王爷再歇片刻罢,天亮后还要赶路。”
悦卿转身,门被拉开,漏进几缕薄光,周絮犹豫道:“悦卿,你这一番搅进来,又是为何呢?”何苦搅进这破事里来呢,明明本来可以自在逍遥一辈子。
悦卿回头,朝他潋潋一笑道:“做白九做久了,便想换个活法,做做小楼,这小楼做腻了,便想做悦卿看看。”
“所以,做哪个最快活?”周絮追问。
悦卿的眼睛弯得更好看了,转盼多情却又如浮云飘过:“王爷猜,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与悦卿,至始至终都是猜,也未见分明。
悦卿身子一转,门轻轻合上,地上那一抹薄薄的光,也尽了,天地越发沉寂。
周絮先前吸了曼陀散,头还有些晕乎乎的,迷糊了一阵,转眼清醒过来,天已是大亮了。待他梳洗完毕,推门走出院子,日头正好。
一人坐在廊下,手捧一杯茶,气定神闲,仿佛世间风情都在他手中的茶杯里。听到推门的咯吱声,拿茶杯的手顿了顿,眼皮也未曾抬一抬,淡淡道:“该问的,都问了罢?”
语气不像是皇上与臣子的威严,更像是兄长询问弟弟的寻常话。
周絮缓步走过去,靠近那人,半倚在廊上,定定地看着他道:“都晓得了。”
那人喝了一口茶,点点头:“那就好,以后想知道什么直接问罢,不要听信风言风语。”
周絮坐在皇上对面,为自己沏了一杯茶,碧幽幽的一汪,轻描淡写道:“兄长可知,我早已不是以前的萧恒之,皮囊是,这里已经换了。”周絮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皇上终于抬起眼,定定的看他片刻,伸出手缓缓贴在周絮的胸口处,砰,砰砰,砰砰砰,忽而嘴角一扬,道:“确实不是了,但,那又怎样呢。”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手却不曾拿开。
砰砰砰砰砰,跳得更快乐,杂乱无章。
两人离开院子,天亮后,周絮再没见到过悦卿,也罢,昨晚算是道别了。
这菇州城,无论夜晚白昼,都热热闹闹的,只是昨晚声音酥软身段妖娆的女子已经换成了挑着担子卖瓜果蔬菜的小商贩,红彤彤香喷喷的小龙虾变成了糕饼包子油条,夜里满街的脂粉味,白日里满城的烟火气。
“可惜,可惜,错过了昨夜的蒜泥麻辣小龙虾。”
一路上,周絮只说了这一句话。
皇上笑:“回京城,买一车送你府里罢,随你怎么吃。”
上了船,众人都静静候着,也没谁敢多问一个字。
船继续上路,水波荡漾,一路北上,半个月后,一行人回到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表白小天使~
话说~其实白酒算是主线杀青咯~诶~
鞠躬感谢氽鱼卷小天使的灌溉~抱住
第40章 圆月佳酿
众人回到京城时,大暑已过,时近立秋,天却还燥热得很。
不过京城偏北,与南方整日整夜的闷热不同,日头落后,暮色渐浓,空气里多了份薄薄的凉意。
自从黎桑承认给周絮吃的三虫食髓丸,只是普通疏肝健脾的养生丸后,每月十五也没再来过,一眨眼,自观州一别,快一个半月没见过黎桑了。
周絮在王府的院子里放了一张茶几,摆上一壶茶,两半一分为二的红玉瓜,三四串紫黑的玫瑰葡萄,对着新月吹着晚风,自觉风雅极了,就是有些清冷。
他把半个红玉捧在怀里,舀了一勺子,汁甜肉脆,脆中带沙,满口的蜜,果然,这京城偏北,种出的西瓜够有味道,周絮啧啧称赞。
一旁的徐伯、泊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不自在。
周絮瞧了他们一眼,道:“让你们来一起吃瓜果,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干嘛?”
徐伯皱着一张老脸,嘴唇颤微微地道:“王爷,您有什么吩咐,告诉我们罢,和您同桌而食,确实不合礼数啊,老奴……”
泊如在一旁拼命点头,口中对对对不停地附和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周絮暗暗叹了一口气,哎,想让一个人陪他吃吃西瓜喝喝茶都这么难,罢了,何苦为难他两呢。
沉吟片刻,周絮正色道:“徐伯,现在府上一共有几口人?”
徐伯闻言,眼珠子咕噜一转,掐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词,半晌后,赔笑道:“老奴最近脑子不好使得很,有点记不清了,马上……马上去给王爷查。”迈着老腿一溜烟跑了,还挺快。
“……”
泊如偷瞟了周絮一眼,四目相对,讪笑。
“……”
不多时,徐伯急溜溜地跑回来了,喘着气道:“回王爷,现在王府上上下下一共八十六口人。”
周絮舀着西瓜的手一顿,心下愕然,皱眉道:“竟然这样多?!”
徐伯赔笑道:“一般粗使的下人,平日王爷自然不会见到。”
周絮点点头,淡淡道:“徐伯,这个月内,清退一半人罢,多给他们一些银子,回家买块地或做做小买卖,娶个媳妇生个娃,也比在这王府里孤老终生的好。”顿了顿又道:“动静务必小些,越神不知鬼不觉越好。”
徐伯、泊如停了王爷这番话,皆愕然,心下嘀咕,莫不是这王府要生出什么大变故?
“王爷,莫不是要出大事?!”徐伯颤声问。
周絮嘴角扬起,道:“别担心,本王只是想……清静些罢了。”
这理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徐伯泊如又不好追问,只得提着一颗忐忑的心领了命就去办。
周絮暗自思付,最好整个王府的人都清干净了,如果哪天他一走,就无牵无挂了。不过那几千几万两的银钱,他还是割舍不下,得想个法子转移部分才好。最起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罢。
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何走,他还想不出法子呢。
又过了十来日,暑期渐褪,两日后便是中秋,皇上早早命人传话,邀王爷去宫中一同过中秋佳节。王爷回禀,近来身体抱恙,不能与皇上一同赏月吃酒,罪该万死。
中秋这样的团圆之日,周絮当然自有打算,一轮圆月几坛佳酿,不知那人会来否?
却不料,他前脚刚让传话的公公回禀皇上,后脚月朗便来报:皇上驾到。
周絮刚用罢晚膳,正用茶水漱口,听到皇上驾到四字,吓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忙用手巾擦擦嘴角,匆忙整了整衣衫。
“臣弟参见皇兄。”
周絮低头,看到皇上的缎面靴边微湿,午后下了一场雨,地上坑坑洼洼的都是水,许是皇上走得急,踩到水坑里去了。
“听说恒之身体抱恙,朕就来看看,不必多礼。”皇上扫了几眼王府厅堂,饶有兴味道:“奇怪,这贤王府似乎比从前冷清了许多。”
后面这句话周絮就当没听到,回答道:“臣弟没什么大碍,就是前几日贪嘴,螃蟹吃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还劳烦皇兄亲自来府上了,罪该万死。”
皇上勾起嘴角:“螃蟹性寒,最好就着黄酒吃,可惜恒之你又喝不得。”顿了顿,斜了一眼周絮道:“恒之你若身体不适,朕便到你府上来过中秋罢?”
周絮惊得一头冷汗,正不知该作何回答,皇上嗤的一笑道:“与你说笑呢,看把你吓的,朕又怎会这么不识趣,扰了你人约黄昏后的好事罢。”
周絮强作镇定一笑,道:“皇兄自是要在宫里与众娘娘皇子公主一道过节团圆的,臣弟自然不会当真。”
皇上眉尖一蹙,沉吟片刻,道:“恒之,你不在,这团圆还有什么意思呢?”看着周絮的眼睛深冷如一滩不见底的水。
周絮笑,为皇上沏了一杯茶:“是皇兄抬举臣弟了。”
皇上不置可否,沉吟半晌,道:“朕听说你中秋不来了,各地州府又进贡了不少中秋特产,各色月饼,便挑了些平日不常见到的,送你府上尝尝罢。”
周絮眉眼间有些欢喜之色,道:“谢皇兄赏赐。”
皇上淡淡一笑:“恒之,明年中秋,与朕一道过罢?”
周絮愣了愣,面上颇有难色,道:“日子还这样长,也不知会有什么变数……”
皇上定定看着周絮,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道:“恒之你呀,就连一句安慰的诺言,都不肯给朕么?”
周絮看皇上神情甚是落寞,心头一颤,苦笑道:“臣弟从不许无把握的诺言。”
皇上垂下眼,扬了扬嘴角,淡淡道:“也罢”
周絮吩咐下人把昨日买的西瓜浸了冰水,拿出来且成小块,盛在琥珀琉璃盘里端了上来,瓜囊鲜红,琥珀流光,煞是好看。
西瓜大寒,御膳房是万不敢呈上的,万一皇上要是吃出个不舒服来,那便是杀头的罪。皇上活了二十多年,却没吃过西瓜。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清凉沙脆,汁多如蜜,惊得眉头一展,很是欢喜。
周絮觉得皇上的样子有些好笑,略略放松了心情。经他手挑出来的西瓜,没有一个不甜的。
“也只有你肯这般待朕了。”皇上语气云淡风轻的,却暗暗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