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把他带到一栋他从未见过的宫殿,战战兢兢地去通报。片刻后,殿门开了一条小缝,衣冠不整的帝辛钻出来。殷乐嗅到帝辛身上的精液味和脂粉味。透过一线门缝,他看到殿里有张大床,床上一堆男女。
给他讲人权与平等、《小王子》与《小美人鱼》的帝辛,床上有一堆男女。
帝辛还当殷乐没看到,蹲下`身抱殷乐:“乐乐,怎么了?别哭,别怕,爸爸在这儿……”
殷乐推开帝辛,一口气不停地开始坦白。他不敢停,怕一停下来,他就会失去勇气。
“爸爸,影甲没有猥亵我,是我想猥亵他。春药是我让大哥准备的,我想诱奸影甲但是没找到机会。我画那些画是自慰用的。爸爸我一直都骗你,我是坏人。但影甲是好人,你别杀他。”
帝辛愣住了。
殷乐继续道:“爸爸,影甲那么好看,你可以照着他雕大卫雕像。”
帝辛道:“影甲已经……”
——死了?
殷乐魂飞魄散,坐倒在地,仰头看帝辛。
帝辛道:“……跑了。”
殷乐魂魄归位,愣愣地,突然笑了起来。跑了,真厉害!什么样的囚笼都管不住他,不愧是山里来的大野狼!
他还在笑着,冷不丁头顶帝辛道:“你真的……一直在骗我?”
殷乐心一提,惊恐起来了。他选错了,天邑商的小王子和王乐乐,他总得选一个当,不能两个都当,两个都没当好。
距他污蔑影甲,已过了四个时辰,影甲是生是死都是定局了,他何必跑来坦白呢?真蠢,真蠢!
帝辛继续问:“武庚也没有拿春药骗你,说是毒药,对吗?”
殷乐流着泪道:“爸爸,你不能放过武庚,武庚嫉妒我,他会杀掉我的。”
帝辛道:“他嫉妒的是孤宠你,若是你搬出鹿台,他还嫉妒你做甚?”
殷乐魂飞魄散,抓住帝辛的袍摆,本能地又想撒娇,但是帝辛的目光失望冰冷,让他明白撒娇无用。他必须得选一条新路来固宠。
不装了,装个屌!
他从地上站起身,歪头看着帝辛,问:“你不孤独吗?”
帝辛愕然。
“你不想家吗?本来,武王伐纣,世上已经没有天邑商,也没有人祭了。是你带来钢铁,让人祭扩大了。这是你的错,你该把它改正过来。”
帝辛后退两步,目光里闪着恐惧。
“你已经老了,改不动了,这不怪你。但是我可以帮你改。爸爸,你看我,你还见过比我更聪明的小孩吗?武庚继位,他只会继续杀人,继续祭祀。而我继位,会终结人祭,会推广人权。爸爸,你想想吧,我是不是比武庚好得多?”
帝辛一耳光抽在殷乐脸上,把殷乐抽倒在地了。殷乐耳朵嗡嗡响,嘴角流出血,坐在地上看帝辛。他毕生都没有挨过这样重的打,怒火满头,令他想咬帝辛一口。但是脸上的疼痛让他恐惧,想要道歉认错。
“你怎么是这种孩子?”帝辛道,“你怎么……能长成这样……你到底像谁?”
殷乐不敢说话了,他像谁,不是很明显吗?他像那个被夺舍的死爹,像武庚。只是他比武庚聪明狂妄罢了。
帝辛到底没舍得再动手,殷乐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孩,狗也该养出感情了。于是这场夺嫡之战被帝辛短平快地处理了:武庚挨一顿打,禁足三个月,小男孩的父母得到一大笔钱,黑狗被乱棍打死,殷乐搬出鹿台。
死里逃生的武庚非常得意,经常来春华殿看殷乐,笑道:“九弟,你是不是画画太多,舔颜料把自己舔傻了?”
很奇怪,二人虽然彼此争斗,但谁都不恨对方,反而有种默契。就好像狼群里争夺头狼,撕咬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殷乐笑道:“大哥,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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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庚和殷乐都表示痛改前非,坚信人权了。
武庚送走了自己的小妾,表示要一夫一妻,爱护幼儿。他还支持帝辛的改革,愿意推进男女平等和立法保护幼童。
殷乐没有武庚的官职、门客和姻族。他只能自己走到朝歌郊外,去和野人交朋友,学习野人部落的绘画技法,询问他们需要什么,然后回来尽己所能,备给他们。
帝辛看着两个儿子从阴谋厮杀,转向了正面竞争,不禁君心大悦,一面派给武庚差事,一面带殷乐去参与祭祀、议事,询问殷乐的看法。
殷乐想:这可真他妈有意思,两个人,谁不信人权谁完蛋,谁信人权谁活着。人人平等,但帝辛比别人更平等。
殷乐十六岁那年,夺嫡之战落幕。帝辛崩,殷乐为太子。
病榻上,帝辛攥着一块黑色令牌,那是号令影卫的令牌。帝辛眼睛已浑浊了,看着殷乐的眼睛满含警惕:“武庚如何?”
殷乐规规矩矩地叩首,柔声道:“大哥虽罪不可恕,然我与他毕竟为手足,流放吧。”
帝辛放下心来,松开手,黑色令牌落在地上。宫女捡起来,把他交到了殷乐手里。
武庚被流放前,和殷乐见过一面。武庚问殷乐:“为什么是你?我比你大,比你会打仗,至少我能生儿子啊!”
殷乐道:“因为我信人权。”
武庚道:“我也信啊。”
殷乐笑道:“因为我真信。”
武庚目瞪口呆,竟后退两步,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眼光看殷乐。很久之后,这目光仍旧刺在殷乐心里,让殷乐心中不安。那目光到底是什么含义?武庚死了,他也没法问。
武庚看了很久,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殷乐还没意识到自己错了,他觉得自己特别好,特别聪明,特别善良。他一登基就开始防备武庚的反攻,同时对内废人祭。
他跟帝辛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最初听到人权时,是怎样地嘲笑它。他也太高估了自己的聪明。天邑商的百姓也嘲笑人权,令殷乐痛苦不已。这痛苦让殷乐都没法画画了。半年后,武庚率领封地的男丁打到朝歌,殷乐才骤然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不是人权,是自己蠢。人权是一回事,蠢是另一回事。人权不是用嘴皮子推广的,是用剑推广的。
这又是一个悖论:阻挡人权的人,就该被杀掉吗?
然后有了第三个悖论:为什么他得负责杀?
他被关在鹿台挨饿,一边饿着,一边反思自己的错误。他恨自己远甚于恨武庚。
费玄就是在这个时候,携带着一股山林的风,突然降临的。
那时候,殷乐饿了五天,刚找到一盒蓝草颜料,正在很珍惜地舔着,然后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野人。他一眼就认出了费玄,但是又迟疑——费玄怎么……长高了?难道当年见面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吗?
费玄长高了,长壮了,卷发蓬乱,肌肉结实,眼神机警而迷人。他穿着不合身的侍卫衣服,脖子上挂着兽牙,怀里鼓囊囊揣着东西。旷野的风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小漩涡。那漩涡如同原始海洋的漩涡,令人想要投身其中。
讲道理,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自恋地认为自己和对方有缘分。尽管费玄高贵美丽,而殷乐是个被人权蒙了心的丑少年,但是丑少年他想得美。
现实比他想得还美。费玄给他吃杏,替他杀武庚夺回王位,甚至还……和他……那个……
殷乐躺在床上,脱光了,瑟瑟发抖地等费玄,心里还想:这是梦吗?是我饿昏了头,临死前做的春梦吗?
然后,费玄就出现在了卧室门口。这人形大狼见到他的样子,肩膀耸了一下,眼睛睁大,一动不动地观察片刻,像观察一头死鹿附近有没有埋伏敌人。没有敌人。于是费玄放下心来,一下跳到床上,按住殷乐,用着狼吃鹿的姿势咬他的嘴、脖子和乳`头。他也抱住费玄吻。
山林的风进入他的身体了,冲撞他,撞出一串诗的火花。他涂抹着费玄脊背上的汗水,仿佛那汗水有一万种颜色,随手一抹,就是画。他口腔里发出原始的叫声,不合音律、不合节拍,但很好听——谁说他不合呢?是音律节拍不合他的叫声才对。他像被野兽高高挑起,兽角真硬,戳得他疼痛;然后他被抛落在,落在草地里,浑身沾满青草的汁液,麻痒无比,渴望着再次被挑起。
乌托邦烧起了大火,他落在火焰里,浑身滚烫,无路可逃。
而野兽把他抱在怀里,让他不想逃。
殷乐是有过经验的,一些夜晚……很放荡……但是,但是,和费玄的感觉截然不同。
突然山泉涌出,浇灭了大火。漫天星辰坠落了,而殷乐在上升,被宇宙飓风吹得战栗。一道光劈开了他的灵魂,他看见了比乌托邦更隽永的美。
他抱住费玄,眼泪簌簌而流。去他妈的人权,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一个天邑商的小王子生下来,只要吃美食、睡美人、多打仗、祭祖神就好了。几千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就帝辛事多,非要改!
事后,野兽疲惫不堪,趴在一旁睡觉了,蜷得像一匹大狼。殷乐把一块绸缎折成尾巴形状,摆在费玄的屁股上,嘿嘿笑个不停。他握着绸缎,好似真的握住一条尾巴。然后忽然间,一股暖流击中了他,他被宁静和幸福俘获了。他想叫,想跳,想画画,想给费玄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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