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族叔的手掌忽然拍下:“陛下的画工神乎其技啊!这鼻子,这眼睛,跟小无瑕一模一样!”
姬无瑕脊背窜过一阵麻酥酥的热流,整个人都呆了:画的是他?商王给他画了这么威风的画?
他打量那画,满心满脸都热了,想要笑,又怕自己笑得太蠢让商王讨厌。
周围的长辈,纷纷夸姬无瑕长的可爱、夸商王画得好。商王抬起一只手掌,掌心向下,虚虚一按,长辈们立即噤声。商王便转向周方伯,声音带笑:“周方伯,你觉得这画如何?”
父亲站起身,离开席子,走到商王的作为面前,跪地顿首:“回陛下,臣以为,陛下之画尽美矣,可惜不算尽善。”
“哦?怎么才算尽善尽美?”
“无瑕乃庶子,不能戴皮弁、领三军。若改成梁冠,战车只画十分之一,便尽善尽美了。”
“孤原本想画梁冠来着,”商王笑起来,声音透着困倦,“可接风宴上,你们那个狼神的故事讲一半儿就不讲了,害孤老是想。结果到了夜里,孤就做了个梦,梦到一匹大白狼从天而降,叼着皮弁,把皮弁戴到了无瑕头上。孤这才起一大早改了画。”
姬无瑕又吃了一惊,商王也知道他是郎神庇佑而生的了?
周邦贵族看姬无瑕的眼神都变了。商王是祖神的后代,自己死后也会变成神。神的梦,岂会没有深意?商王梦到白狼给姬无瑕戴皮弁,那意味着无瑕未来一定会戴上皮弁,当上方伯的。
父亲眼中喷火,看着商王。商王也看着父亲,面罩严霜,没有一丝笑意。
父亲突然转向无瑕,厉声道:“无瑕,你想戴皮弁吗?”
商王也转向无瑕,柔声笑道:“无瑕,大胆说,孤给你做主。”
姬无瑕懵了。皮弁是白鹿皮做成的帽子,尊贵无比,只有王、方伯才能戴。他一个庶子哪有资格戴呢?父亲瞪着他,他是不能违背父命的;但是商王待他这样好,他不肯再一次惹怒商王了。
于是,姬无瑕道:“回陛下,无瑕年幼,尚未加冠。无论皮弁还是梁冠都戴不得的。”
父亲愕然。商王大笑,修长的手指头轻扣书案:“漂亮啊!周方伯,如此嘉儿,却不好好珍惜,你是暴殄天物啊。”
长辈之中,很有看不惯淑子做派的,立刻夸赞起姬无瑕,把姬无瑕平日爱护老人、帮助小孩、救助受伤小松鼠的事都讲了出来。商王听得神色复杂,笑道:“无瑕,你竟然这么乖吗?”
姬无瑕笑道:“诸位长辈爱护无瑕,故尔赐褒言。无瑕不过是个无知孩童,只要能孝养父母、爱护弟妹、忠于陛下就够了。其余事,无瑕不敢求。”
“你还真是……”商王蹙眉,寻思良久,下了评语,“呆!”
姬无瑕忙道:“谢陛下教诲,无瑕一定加倍努力读书,努力不呆!”
商王扶着额头,叹息一声,半晌没话。
淑子道:“陛下,无瑕还病着呢,让他回去躺着吧。”
商王放下手,黑中透蓝的眼睛盯着无瑕,宛如两个漩涡:“无瑕,孤来了周邦,整日呆在帐篷里也很闷。不如你病好之后,陪孤出去玩玩吧。你明日能病好吗?”
姬无瑕大喜过望:“会陛下,一定能!”
商王满意点头:“周邦有什么好山好水,高大的建筑呀,都带孤去看一看。孤想画山水。”
姬无瑕连忙点头。
商王款款地站起身,捂着嘴,打了一个十分秀气的小哈欠:“诸位,孤回去补觉了,再见。”说罢离开正殿。
姬无瑕立刻退到一边,恭送商王离开。商王瘦瘦的、白色的背影在阳光下走远了,姬无瑕心荡神驰,总觉得空气里有淡淡香味,是商王留下的。忽然父亲叫道:“无瑕,你过来!”
姬无瑕立刻走到父亲身边。父亲也不说话,径自走向内室。姬无瑕随之跟进内室。内室无人,父与子相对站定了,父亲开口道:“你以为商王如何?”
姬无瑕看出父亲不喜欢商王,斟酌言辞,说道:“陛下……是真性情之人。”
父亲叹道:“什么真性情!他对你笑的时候是很好,他翻脸要杀你的时候可是一点不留情。他为了做商王,杀掉自己的亲大哥,杀掉他大哥封地上三万无辜百姓。这算什么真性情?”
姬无瑕低着头,默默不语,心想:要是天邑商真想母亲说的那样,父子兄弟相残,那么陛下这样做也不过分。他不杀他大哥,他大哥就要杀他。
父亲又道:“你可知,他叫你陪他看山水,是什么意思吗?”
姬无瑕道:“画画?”
“你真是呆!他要画舆图,画咱们周邦的山川地形,将来打仗之时军队好能长驱直入。”
“啊?要打仗!”
“不打仗,可他准备着打仗!他有了周邦的舆图,咱们周邦就更得乖乖听话,年年给他抓人牲了。”
姬无瑕沉默不语。抓人牲他是知道的,父亲对此深恶痛绝。他自己也觉得人牲很不好。祭祀用牛羊不好吗,为何非要用活人呢?
父亲忽然叹口气,声音有点沙哑:“无瑕,丫头是嫁给野人了。要是咱们还得年年抓人牲,会不会有一年抓了你的弟弟妹妹、甚至是……抓了丫头?那么多人牲,我虽然每一次都亲眼去看过,但是总担心会漏过……”
姬无瑕毛骨悚然,看着父亲。
父亲道:“周围多少方国,都学着他们商人,用人祭、人殉恐吓百姓,只有咱们周邦用周礼教化百姓。因此商王看我不顺眼。无瑕……你不能带他去看山水,明不明白?他没有舆图,为父多少能和他周旋一点……唉,傻孩子。“
姬无瑕拱手道:”孩儿明白,孩儿不带陛下去看山水!”
父亲顿了顿,又道:“商王他……好男色,为父派了几个侍卫跟着你。万一……你就跑,让侍卫去服侍他。”
姬无瑕愕然了。
姬无瑕带着父命,去陪商王游山玩水了。这真是如梦如幻的经历,他每一天都坐在商王的马车上,带着商王去风景优美的地方。到了夜里,侍卫们搭起露宿的帐篷,商王怜他年幼,总让他一块儿在帐篷里睡。
每次和商王躺在一起,姬无瑕就脸红心跳,想起父亲的告诫。他经常在心里排演商王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情形。他得怎样逃跑呢?商王一动手就跑,似乎不合适。那么……等商王亲他一口,有了铁证,他再跑吧……
他每个晚上都胡思乱想,严阵以待,等着商王胡来。可惜商王非常规矩,不但不跟姬无瑕胡来,也不跟侍卫们胡来。早上起来,他用被子捂住腰,捂得严严实实,等姬无瑕出去后再出来。有一天,姬无瑕出来后,他又在帐篷里呆了很久,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来,一个人到远处的河里洗手。洗完手后,他萎靡不振地走回来。
姬无瑕十分好奇,壮着胆子问他干什么了。商王用十分古怪地神情看姬无瑕,突然凑过去,低声问:“你长毛了吗?”
姬无瑕一个激灵,想:来了!他要对我图谋不轨了!便又紧张、又期待地涨红脸,英勇回答:“我为什么要长毛?”
商王嗤笑一声,很看不起他似的,说道:“难怪你不懂。”到底也没说他躲在帐篷里干了什么。
这一天,二人坐在马车上,商王忽然笑眯眯地问姬无瑕:“孤待你好不好?”
姬无瑕道:“好!”
商王板了脸:“那你为何不带孤去爬山?整日看些桃花梨花,你是糊弄孤吗?”
姬无瑕害怕了,低着头不做声。商王就又笑起来,捏他的脸蛋:“今天去岐山,好不好呀?”
姬无瑕想起父命,立刻摇头。商王道:“晚了,车已经在去岐山的路上了。”
岐山是周邦最高的山,也是周邦对外的屏障。登上山顶,俯瞰周邦,整个周邦的地形舆图就能画出来了。舆图带回天邑商,天邑商想什么时候来打周邦,就什么时候来打周邦。为了不挨打,周邦就得年年岁岁抓人牲。
羌人抓不够,就用野人充数;野人抓不够,就用国人代替。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所以不能让商王上岐山。
姬无瑕一路劝谏哀求,可是商王并不理会,只道:“你若不愿去,就下车吧。孤下山之后再接你。”
姬无瑕不肯下车,一路哀求劝谏都不管用。姬无瑕便一横心,道:“山路难走,无瑕为陛下引路吧。”
商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姬无瑕:“你想通了?”
姬无瑕道:“恳请陛下上山之前,陪臣去一个地方。”
商王道:“允了。”
姬无瑕便爬出马车,走在路上,指引一行人行走。路越走越陡,山也越来越密,一行人弃车步行。商王不擅爬山,一路摔了跤,气冲冲地问姬无瑕:“你要把孤带到哪儿去?”
姬无瑕道:“快到了!”说着快走两步,转过山坳,就抵达了目的地。在那半山腰上,有几个草棚子。那是一处野人部落。
天色已黑,野人部落燃起篝火,飘来歌声和鼓声,听起来十分欢快。商王蹙眉:“那是什么?”
姬无瑕道:“是野人的昏礼。”
商王嘴角一翘,似乎很感兴趣。姬无瑕便派遣士兵去通知野人,然后和商王步行到了部落外。这个部落有七八十人,地上搭着十几个草棚,草棚下挖着地洞,洞口筑着高出地面的防水槛。野人们聚集在草棚中间的篝火旁,衣衫褴褛,唯有新妇穿着带红色条纹的麻布裙子,头上插着鲜花。看到商王和姬无瑕,这些人满脸恐惧之色,新妇更是把头埋进夫君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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