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瑞,”李诵走到了他身边,他的棱角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已经全部收起,显得他格外柔和和温暖,他的眼神缱绻,替张珙理了理垂到额前的一缕发,“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张珙最开始躲了一下,不过再次被接近就没有动了,他偏着头,余光偶尔瞥了他一眼,见李诵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只得干咳着说,“不是,还有客人等着吗?”
“不用管,”李诵突然抱紧了张珙的腰埋在他颈子上蹭着,任性的话脱口而出,可说出后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合适,便补了一句,“他如果看我不出去,会自己走的。”
张珙知道自己劝不动这时的李诵,顺势搭上了他的脉,随意地说了句放松便垂下了眼。
李诵看着张珙乖顺站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空着的手抚上他的发,脸上的笑意像是往皮肤深处渗进去了一样,明明弧度并没有什么改变,却给人更柔和的感觉。
“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张珙放开后,李诵略带得意地站直了些,“君瑞可以放心了。”
张珙从喉咙里模糊地恩了一声,李诵的身体即使他诊过无数的病例也没遇到过,那么重的伤,养了这么一个多月也就好了七七八八,只是最近总是喜欢装得柔柔弱弱的,搞得他都最开始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
“君瑞现在该看重的是自己的身体,”李诵说到这里才正色起来,“怪我疏忽,君瑞当心着了风,还是不要出去见他了。”
张珙忍不住神色古怪地看向他,到了还是没把落他面子的东西说出来。
“殿下可真是寡情啊,自己在这里快活,留某一把老骨头在外面苦苦等着。”就在张珙犹豫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把即使刻意正经也仍旧透着兴味的嗓子,然后声音的主人用折扇敲了三下又三下门,“殿下,微臣且先告个罪。”
张珙慌乱地在门开阖的吱呀声中脱出了李诵的臂膀,看似若无其事地继续拿起了笔,甚至在那人进来和他见礼的时候含蓄地回了个礼,可毕竟耳根的温度一直不减反升,紧绷的心让他连话都不敢说。
“微臣参见殿下。”来人一袭讌服垂着袍子前面的一小部分襟,瞧着也是风流俊秀的人物,可行了礼之后便扑面而来一股肃穆的牙疼,他也没往其他地方瞧,但是张珙没来由就觉得不自在,“殿下今日不是说要为微臣引见一位大才吗?微臣可还等着呢。”
李诵不着痕迹地朝张珙那边挪了几步,脸色免不了透着几分玩味:“执谊兄,方才是我贪欢,现在人你也见到了,那你搅了我兴致这回又该怎么算?”
“殿下的兴致,只怕是某怎么搅都败不了的。”来人把可以端出来的架子一收,笑起来的气质十分温润,视线也终于不再掩藏,大大方方落到了张珙脸上,“某不过是想早些见到人罢了,再被殿下挡下去,可就真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李诵这才勉为其难让开了点,“君瑞,这位是翰林学士韦执谊,他年纪比我大许多,可也是我难得的好友,”李诵耐心地侧过身拉了张珙的肘介绍起这人,“他私下里就是这个样子,君瑞习惯就好。”轮到面对韦执谊了就实在是敷衍了太多,“张珙,建中元年的状元,没赶上封官,而且君瑞平日不喜跟生人多话。”
李诵在说到没赶上封官就看见对面韦执谊那一抹诡异的笑意,然后愣了愣反应过来,还是硬逼着自己把剩下那句多余的话说完,毕竟那个时候以自己的态度,即使父皇得了闲给他安排个位置下来,自己会怎么处理呢?恐怕从此以后这世上就没有再叫张珙的这个人了吧。他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不免后怕起来。
“久闻执谊兄的盛名,某愧不敢当。”张珙能感觉到面上毫无异色的李诵现在那几乎可以翻腾的情绪,他的眼神也总是平视着不再对上自己,“执谊兄这次回长安,可看着那些百姓,恐怕战乱里的祸事,也都看淡了。”
“能安顿下来,自然不再想那些遭罪的日子。”韦执谊勾着唇了然地瞥向李诵,然后将扇子换到左手,“没想到殿下这般大的脾性,居然也有不错的运道。”
“再打趣下去,下回我府里的酒就不给你留着了。”张珙看得出来,李诵说这话的时候竟然难得没遮掩半分内心的想法,佯装的恼怒下隐隐透着松快的气氛。
“看来今日某倒是做了笔不划算的买卖。”韦执谊摇摇头,总是歇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不过,看在张小友的分上,也就罢了。”
“既然执谊兄也到了,今天这酒就摆在屋里吧,”李诵根本没给他留个反驳的空挡,抬手间旁边的几个人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然后轻手轻脚推开椅子,“君瑞,坐吧,别累着。”
张珙难得见李诵这么孩子气的一个模样,被拉着坐下趁机多打量了一眼,然后敛了起来:“殿下还未大好,这酒少饮为妙。”
“今天让执谊兄醉个尽兴,我不和他抢。”李诵应答下没半分的犹豫,随手倒了一杯茶递到张珙手边,然后才把茶壶推向韦执谊,“君瑞也忙了一上午了,喝杯茶休息一下。”
张珙只得接过温热的茶杯凑到嘴边,润了润并不干涩的嗓子。
“某今次前来,也是一样东西,是时候物归原主了。”韦执谊大抵是不满李诵完全不理会他的动作,而且对面的两人总让他有种自己根本不该继续待下去的错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啜饮着,“某离开建丰前一夜跟殿下借的那个瓶子,里面的药虽然用完了,但是某深觉这个瓶子对殿下很重要,就一直带在身边。”
李诵意料之外顿了一下,随即锋锐的眉角松了下来:“既然这样,倒是多谢执谊兄了。”
“别的不敢求,只是某府院多年未有人打理,仓促进城也无暇打理,”韦执谊将杯子搁在桌面上拱手,“能否求了侧院暂缓几日。”
“执谊兄未免太过担忧,”李诵正好瞧见门边小芈的一缕衣角,点头允了他们上菜,“你的府邸我怎么会不帮忙照看,执谊兄尽可以安心回去。”
“如此,多谢殿下了。”韦执谊还了个礼,但是那股遗憾却怎么都盖不下去,直到菜差不多都上齐了,人也都撤了下去,才有心力继续开了个话头,“圣人还朝也用不了多久了,某对张小友的国策深以为然,不知张小友可有意愿出仕。”
李诵也不起筷,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韦执谊,他感受着身边的沉默,皱了皱眉,半响叹了口气:“君瑞,不要怕,”他捡起张珙的筷塞进他手里,“我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况且这官位,是你该得的。”
张珙抬了头看他,先前隐在发间的不安慢慢消融,难得地有了笑意:“以后,我会陪你。”
李诵最后的那一丝不愿也抛到了脑后,在桌下探到张珙搁在腿上闲置的手,慢慢抓进手心:“只要你不弃我,我永远护你。”
张珙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汗湿,和自己软化的纹理按压在一起,紧紧的风都吹不过,他的心颤着,未免露出什么异状借着夹菜的档舒了口气,然后将那筷子菜放在李诵碗里:“吃饭吧,不然我还得再给你开一副药。”
李诵心满意足地夹起来嚼了几下吞下去,转头招呼上还捧着茶杯的韦执谊:“执谊兄不要与我客气,这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杏花酒,执谊兄请便,我还有伤在身,就不陪你了。”
韦执谊吹了下自己胡子,提起酒壶倒酒,摇着头嗅了嗅杯口:“罢了罢了,少了你这不懂酒的,某乐得自在。”
两人在桌下交握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或者说,是李诵缠着张珙,让他再也放不开。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两个人的日子变得很平淡,没有了那些怨恨痴缠,他们也都不是喜欢把情意表露在明面上的人,恍然间竟然发觉,现在的相处和曾经初识时兴味相投的交往也差不了多少。
李诵本来是有些急切地想要回到那间屋子里的,可拐进院门后看到披着衣服倚在紫薇树下小憩的张珙不自觉就放轻了脚步,树上灿烂的粉色大片大片地铺陈着,整座庭院都散发出奇异的香气,细碎的阳光从树缝漏下来,打在他显得格外苍白的脸颊脖颈上,整个人都好像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
“回来了?”张珙还是发觉了动静睁开眼,看着李诵过于小心的样子他心头升上暖意,“最近事多,你也记得注意自己。”
李诵乖乖地走到他面前蹲下,伸出手腕让他诊脉,另一只手则熟练地摸着他的发:“我会注意的,即使不为我自己。”
张珙放开他的手任由这人把他拉起来,抬头望了望天色:“就是这几天了吧。”
“接驾的事安排得也差不多了,即使是今天回来也不稀奇。”李诵替他将落下去的一截衣襟提到肩膀,“先回去吧,贪凉也要适可。”
“恩。”张珙跟在李诵身后一起上了台阶,可对着台阶他怎么都没抬起腿,“李诵。”
李诵转过身看着不动的张珙,也止了步,他笑得和煦:“君瑞,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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