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乞丐,他没有意识到邱灵赋要玩弄他吗?不,他一定能意识到,前几天他还潇洒地回击了几个惹事的小孩,邱灵赋刚才那笑几乎毫无遮掩,心思昭然,他一定清楚。
可这会他要干什么?他一定会把那块糖扔了,然后提起他的帽子只留个背影洒脱离开吧?
这会儿,许碧川却是不动声色在一旁看着,他用一个老辣江湖人的眼光观察着那乞丐的反应,没去阻止在那无耻赖皮的邱灵赋。林老板则笑笑,招呼伙计干活去了。
那乞丐盯着那枚纸中小小的糖,窗外一道光正好铺满这一半桌子,那糖剔透晶莹,折射出如宝石一般诱人的光泽。
他却笑了,那笑容便真的与那晚上的别无二致了,好似不屑的骄傲,却只是纯粹的毫无深意的一个笑容。
他接下来也果真如同那晚一般,把那枚糖捡起来。
他把那块糖靠近还勾着浅笑的嘴边。
邱灵赋却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适感,好像要驱使他顺从着本能做出了更让自己内心舒坦的行为来。
他忍不住换了个姿势,两只手都搭在桌子上,看着他:“别急嘛!你可以过一会儿再吃。我刚给你你就吃,比较没礼貌。”
这些捉弄人的小把戏,他总是喜欢立杆见效看到别人的狼狈,但这次他更愿意自己去想象这人的后果,也许这次他觉得自己想象的会比看到的更滑稽。
可那人却不领情,他神色自然地捏起那粒因为一直放在胸口有些融化的糖,就像拿起一个寻常不过的食物罢了。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抬起来,盯着的却是邱灵赋挺拔而精致的鼻梁,嘴边勾起更随心的笑容:“趁热吃。”
便真的放到嘴里,品尝起来。邱灵赋仿佛回到了几天前那个晚上,这人也是满不在意地剥开滚烫的栗子,如孩童所望趁热吃了下去。
嘴里的松子糖甜腻地化开,给那乞丐带来的是真实香甜的味觉。他却遗憾地笑道,“可这松子洲带来的松子糖,还没有半块的绿豆糕好吃。”
他懒懒散散站起来,从邱灵赋手下抽出了帽子,又弯下腰低声笑道:“醴都这儿的催呕叶放多了。”
邱灵赋诧异,却只是看着眼前那人,眼里的不服气和未尽兴昭然若揭。这会他觉得自己就如那晚的几个孩童一般,自己那看似略高一筹的得意,乞丐那看似被玩弄得不堪,一切却通通被这人一笑泯去,因果颠倒。
回过神来,那乞丐却已经起身向老板娘道了谢,转身离去了。才到店门口外,却见那乞丐颀长的身子猛地往门边一靠,不住的颤抖,手臂往门边一撑,竟是吐了。众目睽睽之下,把方才被施舍的一顿饭里混沌皮菜叶肉渣......都吐得一干二净。几日以来的饥饿地下一片狼藉,路过的人皆侧目远离。
他无声骂了一句:“蠢。”
然后脚上一踢,扬起一片沙石把那些污秽掩盖住,便带上了那顶破帽子,头也不回的,摇晃着虚浮的醉了一般的步子走了。
在坐马车离开醴陵前,邱灵赋趁着是许碧川结账,把自己爱吃的菜都点了,海吃了一顿,才觉得神清气爽,一扫心里那一点挥之不去的不快!他仰坐在马车里,还撩开了碍眼的帘子,对路边的人哼着不着调的曲子。
他从来不过问自己心中的喜怒哀乐,但也会极富本能趋光一般地靠近愉悦的彼岸而原离心海的苦难。别人也从不过多在乎他心中的喜怒哀乐,一是他自己就不在意,二是他的负面情绪就和他的善意流露得一样少。
迟钝如邱小石,在从许碧川和邱灵赋那里得知那乞丐的可疑后,对他的同情也随之一扫而空。
伴随着他一路骂骂咧咧,三人驶离了这座清晨人烟孤寂的醴陵。
五日后,三人在日落城门关闭之前抵达紫域。
紫域虽不是淮京,却也是九衢三市,软红香土,繁华熙攘堪比淮京。此处与淮京一南一北,若说淮京是严格把控的皇权重地,那么紫域贯通各大门派的要道,若江湖哪天非要有了个什么武林盟,那武林盟所选之地根本无须讨论,只有一个紫域。
其原因就是紫域地域特殊,西北处山峦叠嶂,而南面丛木茂盛,虫蛇甚多,东面虽地势平缓,却或有横河或有猛兽,几乎少有人烟。
紫域便如险恶沙漠中一块绿洲,四面八方主要的大路小路都通向此处。绕开紫域也并非无路可行,只是能有平坦之地歇脚,又何必走远路险路不安宁呢?
江湖门派若要互相拜访,必经此地,因此久而久之,此地江湖气息浓厚,几乎以城为驿。此地贯通江湖大派,各势力在此互相制衡约束,自成规则,小喽啰自觉不敢在此生事,反而表面上更安静平和。
有了许碧川在,三人行进的速度显然快了许多,但到达紫域后三人没有直接到花雨叶在此的据点,而是一处僻静之地,名叫如意楼,三人决定在此休息一日补足粮食后便往雾花林走,这暗藏艰险的雾花林后,便是红粉江湖的花雨叶。
这几日紫域往来人马多了起来,花雨叶每年的花朝会届时即将召开,邀请天下闲情逸致的侠客前来赏花。
邱灵赋听许碧川这么一说,深深叹了口气。
许碧川问道:“怎么了?你不就是挑着这一天来的吗?怎么反而自己还叹气了?”
邱灵赋每年也就过年时会到花雨叶,而邱心素失踪后今年都没有心情自己来,还是花雨叶掌门孙倾红派遣了贴身护法含嫣送来年礼,才把年还算像样地过了下去。而邱灵赋等邱心素回音无法再等下去,要来求助于花雨叶,选择的是花朝会前后,许碧川稍微一想,确定邱灵赋并不是临时起意。
许碧川看向邱灵赋,邱灵赋脸上慈悲的善意快要把自己蒙蔽了,道,只见他耷拉着眼睛,又叹气似得道:“我只是在同情你们,特别是小红。”
许碧川挑眉问:“你想捣乱?别忘了来者不是五湖四海内有名的江湖世家,就是稳定实力雄厚所以掌门闲得发慌的门派。你想玩他们,可有点难度,劝你别惹事。”
邱灵赋躺在椅子上悠哉道:“这只是其中之一。”然后忽然挺起身子,“饭酒老儿几个月前可是说你们把我娘弄丢了,而我娘当年隐居可是在一场不知原因的江湖动乱之后。根据说书的江湖故事里的定律,这个花朝会将是你们有史以来举办得最失败的一次。”
这一点,许碧川在听闻饭酒老儿那番言论后,就已经早早就想到了,所以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反而高了声音侃道:“有邱小少爷在,我们每年过年都会比上一年更失败,一个小小的花朝会,搞砸了又能怎样?”
邱小石在一旁默默咋舌,原来小少爷对花雨叶而言,已经是一种意志方面的磨砺了。
许碧川让伙计把晚膳做好了送到客房里,三人饱餐一顿,便又有伙计捎来话,说湘水宫丁宫主前来拜访许诸葛。
天下人都知许诸葛四海云游,行踪不定,只知他在紫域有一所简单雅致的小楼,便是如意楼。
而许碧川碍于自己在花雨叶的身份,与邱灵赋邱心素一样,要前往花雨叶必定会乔装打扮一番,必须掩人耳目。所以即使来到紫域,许碧川也是极少会在昭显身份的如意楼住下。故而要在如意楼等到许碧川也是极难的。
但他人要找到许碧川也只能来如意楼等候,一个月等不到,就等两个月三个月。这会儿许碧川前脚才踏入如意楼,丁宫主便来了,看来这丁宫主实在是当真有事相求,派人看着如意楼许久了。
邱灵赋吃饱喝足,所谓饱暖思□□,这会儿便开始想着找乐子了。一听有人要来找许碧川,忽然起了兴致也想凑个热闹看看是什么事,但念头一转,却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去忙吧,我在这歇歇。”
许碧川却一切了然于胸,只意味深长笑道:“我这如意楼什么都没有,唯一的长处,不过是厚墙密窗,声音静蔽罢了。邱小少爷你累了,大可安心歇息。”说着便摇着一柄折扇,跟着下人转身离去了。
邱小石看邱灵赋眼睛一转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凑过来问道:“你想偷听”
邱灵赋道:“小石,最近江湖除了一点侠侣红粉的八卦以外,风平浪静,也就是我娘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这点事大一点。听点别的小道,也没什么坏处,还有益于老年人防朽老,有益于小孩勤思考。”
“你是老年人还是小孩?”
“我介于两者之间,既要防朽老,也要勤思考。”邱灵赋无耻道。
邱小石嗤笑:“人家湘水宫一开客栈的,能有什么好玩的小道?”
邱灵赋道:“小石,娘失踪前江湖上也同样没什么大事。只有一件,就是百骨窟新宫主令狐唯我一举吞并了十一个不大不小的寨子。小一点的八卦小道,能挑出来在台面上说的就三件,其中一件是有人在湘水宫喝得稀烂说自己是十五年前白家的家仆,那会儿昔日白家的往事就被说书的又炒了一遍旧饭。凡是饭馆茶楼,那可都是各种消息鱼龙混杂,你猜湘水宫这次找许碧川,有没有什么故事?”
他眼底隐隐露出狡黠的光,让邱小石不由得也兴奋起来,他喘了口气才道:“没准......能有小姐的消息!”可他又一想,“可是......你说的另外两件小道消息是什么?如果、如果与小姐有关,那许诸葛一定会和我们说的,你又何必大费周章跑去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