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宛若星河的眼睛又静静看着邱灵赋的熟睡的脸,像是自嘲:“你的一切我都懂,可你......”
他又不说了,只看着他。
邱小石回来时,发现床上多了一层薄纱,而小少爷的软剑就在床边。
他心里疑惑:咦,奇怪......莫非......
......是小少爷醒来过不成?
奇怪奇怪。
可他不过是心里念叨着奇怪,一回头,便把一切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中午,许碧川从那紫湘楼回来,便从成果口中得知,邱灵赋醒了。
“许诸葛真是料事如神,您怎么知道他中午一定会醒来?还以为这伤他邱小公子受不了,还得昏睡几天几夜。”成果殷勤道。
许碧川微笑:“这哪需要什么料事如神?不过是这人怕挨饿罢了,我不光能料到他现在醒了,还能料到他现在还在吃呢。”
上了楼,来到床边,正看到邱灵赋坐在床边狼吞虎咽吃着烤鸭,手上的油染得手亮汪汪,让人实在不忍去看。
他身上一片披着轻盈如雾的棉纱吸引了许碧川的目光来:“你这是从哪来的?”
邱灵赋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是身上这光滑舒服的纱。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给我盖上的吗?”他油腻腻的手就要去扯,许碧川马上喝止。
拦下他的手,又道:“这羽天罗全天下不过三件,你这油手要是放上去,这世上可就只剩下两件事完好无缺的了。”
邱灵赋吃惊地看着自己身上这轻若无物的纱来:“羽天罗?”
没听过。
“一百年前有一位勤劳巧手善于织布的女子,名叫连姑。据说她所织的布锦无一不巧夺天工,华美如霓。制成锦衣,衫袂迎风,穿上有如天人下凡。她年轻时织布手艺名闻天下,便被招进宫里专为皇家权贵织布制衣。年老出宫还乡,她所掌握的织布技艺更是精湛非凡,又四处游历,收集各种材料,在世的最后七年便只织出一匹纱,飘若无物,却防寒遮暑,又刀枪难断,水火难破,华美绚丽。这便是那羽天罗。”
听许碧川这么一说,邱灵赋忽然觉得身上这纱忽的就沉重起来,贴在身上痒痒的,让自己浑身不自在。
“......连姑求来最尖利的宝剑锈刃,将其裁成三段,一段现在被做成了当年远嫁边塞的耶宁公主的嫁衣的一部分;一段在四十年前被连姑后人赠与了雨儿,雨儿三十年前创立花雨叶,那羽天罗便被她留在了花雨叶;第三段据说被当今皇帝赐予了身边的红人沈裕王爷。”
“那这个是谁的?含嫣带来的?”
许碧川笑笑,他也只能凭空猜测:“含嫣怎么敢把这么贵重的宝物带来给你?今天沈裕王爷的宠妃艳意王妃正巧路过紫域,正在此暂住,我猜你这件,怕是从那里来的。只是那艳意王妃住在沈王爷在紫域一处府上,戒备森严,怕是没点本事,都进不去......也不知这羽天罗怎么又到你身上的。”
许碧川这问题似乎不是问题,而是责问。
他知道邱灵赋心中是有答案的。
这宝物拿到手已是不容易,若不是重要的人,又怎么会交到他人的手里?
此时邱灵赋听了这句话,虽然面色如常,可眼睛却从身上那羽天罗又滴溜溜飘到了手中烤鸭上。
他把牙往那烤鸭身上凑过去一撕,一大块鸭肉被自己塞进嘴里,大肆咀嚼。
似在泄气,又似在思考。
那传说里薄如蝉翼的羽天罗被他披在身上,像是浸了水似的,沉甸甸的浑身难受。
“是昨晚那与你并肩作战的乞丐?”许碧川试着问。
邱灵赋嚼着肉,却嚼不出味道来。
许碧川一掀衣摆,坐在椅子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吧。你这次,惹了什么事,惹来什么人。”
阿魄。
能惹来什么人,他一路还算小心谨慎,惹来的不过是一个阿魄而已。
他这一路也不过是为了寻邱心素罢了。
至于这一路如何打算,说来话长。
因为邱灵赋对邱心素曾经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
但他知道邱心素隐藏很好,花雨叶大概也是不知的。
“你为何这样肯定?”许碧川问他。
“废话,她和我都不说,会和你们说么?”邱灵赋语气肯定,倒是没有丝毫犹豫。
“那可不一定,她虽不说,可这花雨叶肯定有她曾经的痕迹,你信不信?”许碧川笑道。
......这邱灵赋倒是想过,可他觉得这一切,自己便可以查。
可除此之外,他知道既然有人要迫切找寻邱心素,那么“邱心素”三个字,定是最关键的诱饵。
诱饵意味着会引来猛兽,在“饭酒老儿”放出“邱心素”的消息之后,便开始更灵活地“四处云游”起来,为了就是不让那暗处的人找到自己。
花雨叶与邱家母子关系密切,而邱心素与花雨叶的关系也不失为江湖人猜测的热点,这“饭酒老儿”何等机敏,竟然想出这样的路子,把邱心素的行踪往花雨叶引去。
花朝会即将召开,这“邱心素”为诱饵的线也许会开始起作用。
以他与花雨叶的关系,来花朝会一探究竟,岂是难事?
不如赌一把,这前往花雨叶的人中,或许就有那上钩的鱼儿。
毫无头绪的人要从何下手?
邱灵赋选择,便是让那消息自动送上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许碧川早已推测出邱灵赋的用意,可还是赞叹道。
他知道这法子自己做不来,花雨叶也做不来。
以门派扩散消息,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可这“饭酒老儿”不一样,他是天下闻名的说书人,纵使他爱嬉闹惹怒过无数江湖人,可这也是他名声噪起的原因。
这饭酒老儿一人之言便足以抵一个三人成虎。
而无论“饭酒老儿”还是邱灵赋,这都是横空出世的人物,要追查起来,难上加难。
“饭酒老儿”这把这“邱心素”三个字当诱饵跑出去,这鱼儿即使按捺得住,也会露出蛛丝马迹。
那么邱灵赋至少有追查蛛丝马迹的机会,而非当初那样无从下手。
可没想到,那湘水宫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不禁没有低调行事,反而主动找上了如意楼来。
既然是条沉不住气的鱼儿,那便抛出更大的诱饵,让他继续不断露出马脚,送上消息来。
那饭酒老儿便出现在了紫域,大肆定论:这邱心素就在紫域。
此时不光是“邱心素”,与之捆绑而谈的“饭酒老儿”,不也成为了致命的诱饵吗?
第二日便有人来到紫江筑,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那日丁宫主露出的马脚未免太大。
他仿若“不经意间”透露白家弟子的消息,自以为自己才是在放出陷阱的人。
他自作聪明,以为邱心素若真在紫域,定会被“白家”的消息引\诱而来,殊不知这一步步步入陷阱里的人,就是自己。
那日之后,邱灵赋已经确认,这湘水宫在寻邱心素。
他做别的事吊儿郎当,可凭着对江湖的天然敏锐,在这件事上却思虑周全。
他让邱小石带上了邱心素的衣物。
他知道总有一天要以自己为饵。
他终于逼出了丁宫主急切的收网。
他还要铤而走险,明知山有虎,也要去一探究竟——为何湘水宫确认这“白家”对邱心素一定能有吸引力。
丁宫主为诱捕邱心素,一定设有陷阱,邱灵赋何等聪明,他可不打算把自己折在那里。
他带上了帮手,或是对手。
让他们两败俱伤,或是他曾预想的最好结局。
他的心那么狠,那么绝。这种绝情与他对快乐天真无畏的追求之间融洽得那么妙,他既能无忧无虑沉迷快乐,又能毫无良心把人残忍害死。
可在害死阿魄之前,他又给了阿魄一柄能够披荆斩棘的剑。
他一向是矛盾的,自己也无法理解。
他的直觉那么准确,又那么聪敏,听那纸上的江湖,他便可凭心把人心那来玩耍,可他对于自己,他从来不曾了解。
就像邱灵赋没有把阿魄的事完全交代给许碧川。
这其中有的原因是自己也无法理解的。
许碧川柔和却精明的目光打量着邱灵赋,他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你说那阿魄从醴都跟随你而来,处处阻挠你,动机不明,形迹可疑。可我见他武功盖世,也处处帮你,又苦苦阻止你害那林氏夫妇,没准也是个有苦衷的大侠。”
邱灵赋难以相信这句话会从疑心极重的许碧川口中说出,他从床上往前一挣,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嘶了一口气,龇牙咧嘴:“许碧川,你、你竟然不怀疑他吗?”
许碧川点头:“怀疑。就算是匡扶正义胸怀天下的大侠,立场不同,也有可能是敌人。”
“与心怀正义之人为敌,那我们就是邪恶狡诈的贼子么?”邱灵赋勾起一个嬉闹不屑的笑来。
“当然不是,仇恨可不止生于善恶之间。”许碧川也一笑,“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听过这么多江湖故事,要你选择,你要选正,还是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