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算计着,这阿魄,老是点自己的穴,让自己只能看着他为所欲为干瞪眼。可既然他爱点自己,那自己不如送点特制的药粉,让他那沾了毒的手腐烂掉,那边好了。
这两种毒,碰任何一种就有的罪受,要是两种都碰了,便只能怪自己不长心眼了。邱灵赋如意算盘打得响,可惜猎物却没中招。
其实要邱灵赋对这些摸不清脾性的人,还真不知道如何对付。
他知道张打蛋每天必要用那把祖传的杀猪刀,邱灵赋便爱从这杀猪刀下手;说书的邓三喜欢在说书前口漱一盅水,他就爱把这水换成辣椒水;邻居春丫暗恋街那头卖布匹的年轻伙计,他就在春丫精心打扮要买布匹的时候,悄悄给春丫脸上画点王八。
而对付不熟的家伙,他只能观察试探,好好找出下招。
邱灵赋这夜连澡都没洗,又被许碧川一顿啰嗦的批评,他倒是满不在乎。睡前他怕那阿魄还来,又仔细把窗户和门关严实。虽然这窗对那人八成不顶用,但至少心理安慰还是有的。
做完了这一切,他便倒在那软绵的被子里,辗转反侧,翻腾了半天,才昏昏糊糊睡了过去。
夜半天还未亮,似有所感,邱灵赋忽然地惊醒了。
他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黑漆漆的房梁,翻来覆去,又把被子捂在头上,只余了丝绸般的发丝散乱在被子外,似乎要做个不闻不问的石头人。
夜里安静了一会,他好似已经睡去,可又伸出一只手,忽然扒拉下被子,露出因怨怒而晶亮的眼和僵硬的下巴,不耐烦地瞪着房梁上一角那一片露下的衣角。看了一会儿,却是彻底醒了一般,精神奕奕讽刺道:“梁上君子做多了,睡得倒是安稳。”
梁上却传来慵懒惬意的声音:“我很安稳,倒是你不安稳。”
邱灵赋想起方才那种夜中有人窥视自己的不安之感,坐起身来,仰头看着梁上,直直道:“你在梁上,我总觉得你在盯着我,饿了?想吃点毒?”
梁上传来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悦耳,阿魄头懒懒一倒,正好能看到邱灵赋,他竟然坦诚承认了:“我是在盯着你。”
邱灵赋扬起那颗高傲的头颅,冰凉的夜色在把他精雕玉琢般的下巴勾出光滑的弧度来,他切了一声,不屑地撇过头,又道:“盯着我干什么?想着怎么杀我?想怎么套出我娘的消息?你也就只能想想。”
阿魄只道:“我在想,你总是睡得这样浅,我这样盯着你,你会不会吓得醒来?”他忽而笑了,“我还在想,你下的那两种毒是什么意思?你一种下在茶杯上,得要我卸下防备受你盛情好意,你才得逞;一种下在你胸口上,得要我对你处处提防拳掌相向,我方中计。你是希望我既受你意,又想方设法去对付你吗?还是不舍得给我下毒,根本也没指望我两种毒都碰呢?”
邱灵赋一愣,却是奇怪道:“可你不就一直是一面受我意,一面对付我的吗?”
阿魄听了沉默片刻,却笑道:“你说的倒是。”
说着一声衣服的响动,一道黑影从房上跃下,稳稳落在邱灵赋床边,阿魄靠着那床,低头问道:“不与你废话了。我只想说昨日饭酒老儿在紫江筑信誓旦旦,说那邱心素就在紫域,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个意思吗?”
邱灵赋懒得理他,不仅一副兴趣乏乏的模样,还躺了下来把被子拉严实,遮住半张脸:“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不自己去问饭酒老儿?”
阿魄凑了过来,坐在床边,把邱灵赋压在脸上的被子拉下,一张脸出现在邱灵赋上方,他好笑道:“饭酒老儿可不是一般人,他厉害,我怕是应付不了了。我想......既然和你娘有关,和你讨论讨论也许能得到点什么。”
邱灵赋隔着被子推了他一把,猛地坐起来,盯着他,“你要说什么就说,要问什么就问。”他说着又顽劣一笑,“但我不一定会回答你。”
阿魄被他推得往后大退一步,夜里依稀能看到那脸上却还勾着那年少得意的笑:“是吗?那你就乖乖的,听哥哥我好好说一说。”
邱灵赋嗤的一声,根本不想理他:“最好说大声点,让许碧川也来听听。”
侧面的窗户早被阿魄打开,外边银色的月光铺在地上如同一方静谧的雪,映得整个房间在微弱夜色里安静地困倦,阿魄的轮廓被这黑暗的光照映得清晰了起来,这人五官该是英挺的,如果把脸搽干净了,配上这如星的眸和鸦羽一般的发,该是一副好皮相。
阿魄就在床边站着,低头看在床上盯着他的邱灵赋,又字句分析道:“今日那饭酒老儿来了紫江筑,就在那一楼的中央说起了故事。从佛门不知真假的隐秘卷宗奇谈,到花雨叶汤药毒物的稀奇怪论,大说一通。疯疯癫癫,逗人发笑。最后才好似不经意牵扯到了邱心素,又提及邱心素如今就在紫域。有在座的江湖人起疑,问饭酒老儿因何肯定邱心素在此处,而提及邱心素又有何目的......”说到这里,他又笑道,“你猜怎么着?那饭酒老儿不答,提着酒壶怪笑着便要走了。那多事的江湖人便要拦下,岂料紫江筑的伙计却上前阻止了,一时半会再回头看,那老儿已经不见踪影。”
阿魄盯着邱灵赋,邱灵赋的长发柔顺地铺在肩上落在被褥的褶皱里,阿魄顺着看下去,看到邱灵赋的手就在下边拽着被子,眼光一转:“那饭酒老儿拿捏时间拿捏得真准,毕竟是在紫域透露这样的消息,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而那时的紫江筑,人不多不杂,来喝茶的人里,书生多,江湖人少,口传的多,挑事的少。又是夜里,即使被人盯上了,要逃还不容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正适合饭酒老儿胡言乱语,你说是吗?”
“可惜这饭酒老儿却是遇上了我,你猜,他能不能发现了我,又能不能把我甩掉?”阿魄用那调笑的语气问邱灵赋。
邱灵赋吊着一双眼睛看着他,难得阴沉着,还带着一丝慌乱与不敢置信。
那阿魄又走了一步,再次靠近那床,说故事一般:“有人在背后跟着他,是些江湖小喽啰,被他三两下甩掉了,但他甩不掉我,甚至或许都没发现我。因为只要我不想让人发现,不会有人能发现我跟着他。”
邱灵赋方才听得紧张,此时却轻蔑一笑。你在醴都跟踪我时,我不是就发现你了吗?
阿魄知道他在想什么,没问他这声笑,只接着道:“我顺着他那一身酒味,一路跟着,跟着,你猜他到了哪”
阿魄弯下了腰,这样可以平视坐在床上的邱灵赋的脸。邱灵赋坐在床上,手指攥得发白,看着阿魄,一言不发。
“他到了紫河边一丛树林里,小心翼翼看了身后没了人,应该是想下水里好好洗一洗。他或许是想把一身酒味洗去,或许是想把精心画上的伪装卸去......然后他便把腰带解了,把衣服一件件脱了,头发长须也摘掉了,然后摘下了那油腻又精巧的面具......”阿魄越说越小声,眼里的笑却越来越有意味。
邱灵赋忽地一拳窜出,阿魄飞快地拧住他的胳膊,又钳住另一只朝自己脸上突袭而来的手,欺身压住他意欲作乱的腿。阿魄浑身肌肉仿佛蓄满了无尽的力量,将邱灵赋压制得根本动弹不得,只得狠狠盯着他。
阿魄低头,他看着自己的头发在邱灵赋脸上扫落,喉咙里发出愉悦的笑声,那笑被他勾画在了弯起的嘴角上,像一个万事不放在心上而对一切志在必得的痞子:“你放心,你洗澡,我可没偷看。”
第9章 九、紫域(五)
阿魄知他是邱灵赋,知他娘亲是邱心素,知他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知他就是那走在风口浪尖上的饭酒老儿。
关于自己,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而自己对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却一无所知,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恐惧和戒备?
而他此刻双眼里射出灼目的愤怒,把自己的怒意真实又□□地传到他眼前,即使仰躺着从下方看他,这怒意也不见减少分毫。却问道:“你想怎样?来炫耀的还是来谢罪的?”
“谢罪?”阿魄觉得好笑,“你这样被压着,奢望什么让我谢罪?这样瞪着我,让我怕你么?”
阿魄对着那双因充盈着怒火而惑人的眸子,看了一会儿,半垂着眼,便不再看。只是轻巧地笑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这饭酒老儿是你。你以后在我面前,要和我讨论饭酒老儿,可以不必再绞尽脑汁隐瞒罢了。”
邱灵赋看明着打不过这人,倒是也想得开,连反抗也省了,浑身的肌肉甚至放松了,一幅不再反抗的死样,对他道:“放开我。”
这话说得倒是天真了。
阿魄不放,手上反而抓得更紧了一些,膝下也多用了几分力,像是提防邱灵赋耍心眼趁机挣脱,开始与他谈条件:“好,我放开你。不过,你得把解药交出来。”
阿魄即使全身半跪在邱灵赋身上,又是死死压着他,还提出了这番条件,可眼里还是笑意盈盈,看得邱灵赋心莫名一颤。
“我不给,你还能一直压着不成?”邱灵赋做出了一番无赖的姿态,又厚脸皮道,“你压着我我都能睡到天亮,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