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很愚蠢,许碧川可就是花雨叶的师爷,那丁宫主怕是要闹笑话了。邱灵赋眼里流露的得意如同清潭游鱼一般清晰可见,他不屑去掩饰。
那乞丐看邱灵赋这双从不遮掩的双眼,里边喜怒哀乐,尽显的全是世俗世界的美丽或丑恶,千千世界,风情万种,可那份懒于遮掩的姿态却又是那么孤高清傲。他心底莫名涌起一阵难以压抑的兴奋,一股强烈而从未有过的丑陋欲望,想要凑近这人,想要死死抓住他,闻他身上的味道,或是恐吓他,让他为自己为难、抗拒或是动情。对此人来说,这三种不沾边的情绪或许算是一体的,因为他几乎是冷漠无情又肆意悲喜。
便忽然起意一般,猛地凑近他的耳朵,他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和跃动的心,鬼魅一般道:“你最好谦虚一些。你认为这不会影响到你娘,或是你吗?你可以继续依靠你那些可笑的手段让一切迎刃而解?你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其实不过蝼蚁一般搅不起任何风浪吗?你知道吗?”他说的快速又轻巧,忽然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又□□一般道,“蠢......”
说完他后退一步,看到邱灵赋的怔忪,却醒了一般往一旁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那人的眼,为自己方才无法控制的邪念与魔怔而心头懊悔。
邱灵赋眼神却转为愤怒,他感受到了此人的轻视的羞辱,感受到此人对自己的底细摸索得比想象中更清楚,他感受到了威胁,他问道:“你是谁?”
那乞丐一笑,又回到了那个洒脱自如的逍遥天涯客,可语气间却全无了那股对自己对江湖一切了然的自信,他像是在说一个故事:“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邱灵赋。”
邱灵赋。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他爱做的事不过三两件,他爱的人寥寥无几,他的喜怒哀乐只是喜怒哀乐,他还没经历过悲欢离合,他驾驭着自己的心意大胆无畏又是如此莽撞。
极纯极美又极恶。
这三个月邱灵赋在明处肆意妄为,自己就在暗处窥视他一举一动。他游走江湖,这个江湖不知他名,但他却把这个江湖上许多人或事已然观察入微。他把他的一切尽收眼底,丝毫没有放过。
“我也知道你是谁。”邱灵赋直视他的双眸。
“我是谁?”那乞丐的目光安静又认真地落在他身上,像是真的在问邱灵赋。
邱灵赋却像是想到了一个玩笑一般,笑得残忍又纯粹:“一个下作的跟踪者,狗儿一般地跟着人跑,图谋不轨、心怀叵测,不仅肮脏无耻,还......”
那乞丐钳住他的下巴,用拇指按手印似得死死按住邱灵赋那让他控制不住想要愤怒的嘴,他一向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把许多事看惯看淡,已经很久没有愤怒过了。
那乞丐啧嘴道:“你真不聪明,把你丢到真正的江湖里,怕是活不过三天。要是我是燕九龄或是百骨窟令狐唯我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这些不讨人喜欢的话,恐怕你只能在黄泉下说了。”说着他又把拇指摩挲一般轻轻拿开。
岂料拇指上传来一阵疼痛,仔细一看,手指上流出一道鲜血,竟是邱灵赋狠狠咬了。自己的话他倒真的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那乞丐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染得邱灵赋唇齿艳丽,却不生气,只把那手指抽出,把手往邱灵赋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抹了一道,笑道,“你好像很不喜欢我?”
废话,邱灵赋这辈子嚣张惯了,有人跟踪他,点了他的穴,让他动弹不得,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还能喜欢?
那乞丐无赖的模样真让人手痒,“那你恐怕得倒霉了,我以后可要跟着你了。”
“你不是一直在后边跟着吗?”邱灵赋白眼。
“我要光明正大地跟着你,我要吃光你的松子糖,睡你大半张床,和你一同去玩,搞砸你的恶作剧,好么?”
那乞丐的眼睛那么专注,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可嘴边噙着笑,玩世不恭般,像是在吓唬他。
第7章 七、紫域(三)
荒唐!他会容忍这个人睡他的床,和他去玩吗?会任他搞砸自己的生活,放任这么个不知从何而来有何目的的人插足他的以后吗?
“凭什么?凭你脸皮厚吗?”他却问,邱灵赋对他的天方夜谭十分不齿。
“因为我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而我告诉了你我听来的秘密,你要还我诺言。”那乞丐理所当然道。
这听来的秘密还不知道是不是编的呢,我可不上当。邱灵赋这么想。
“不,你肯定另有所图,你想害我娘,或是害我。”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地,他竟然道出他的猜疑。
“你问的可真直白,”那乞丐虚高着腔调,又凑近邱灵赋,“可你又打不过我,你只能抱着这样的怀疑任凭着我欺负你,根本毫无办法。你想想,如果想要害你或者害你娘的人都找上了你,你无能为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他们这么拆骨入腹一口生吞,那可怎么办?”
邱灵赋一愣,心里不可抑制地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可那一点涌起的慌张和迷茫,很快就被自己的自负和对江湖浅薄的认知覆灭了,嘴上道:“无论什么事,那可都是有办法的。”这句话娘说过,“一口生吞?人还是不要乱吃东西,不仅会消化不良,有可能还会生病......真心疼要把我一口生吞的人。”
他啧啧感叹道,这么说着说着,自己倒是不怕了。
其实,要遇上武功造诣这样高的人,机会还是很少的,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会与这乞丐纠缠起来。可难道今后遇到的对手,武功都是这般登峰造极的吗?那未免也太倒霉了。
邱心素当年一套素心剑法驰骋江湖,十多年的沉淀更是炉火纯青,邱灵赋如今的身承其剑法精髓,在江湖上遇到大多数人都不会是他对手,而就算真的打不过,跑还不行吗?
那乞丐盯着他眼睛,“邱灵赋,你那点把戏,可糊弄不了所有人。而我现在没有对你做点什么,可不是因为你的把戏。”
难道这个对自己和邱心素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的跟踪者,是因为良心发现,慈悲为怀,所以放过自己不成?邱灵赋简直要笑掉大牙:“那是因为你可恶,想假意放过我,然后......反正另有目的,我虽然不知道,但你不是肯定什么好人。难道你点着我的穴,还想说你是好人吗?”
“那你的寒冰尘呢?你算是好人吗?”乞丐笑道。
“我不是。”邱灵赋恬不知耻,又可惜道,“因为我把寒冰尘浪费了,没撒到你身上。”
“你可真无耻。”乞丐一双笑眼放在他身上,未曾离开,他又道,“我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好人,不如日后你慢慢去发现?”
这个问题我会把剑架在你脖子上问,邱灵赋咬住下唇,这么坚决地肯定着。
“你是谁?”他却再次问道,那乞丐的血在他那白皙如玉的脸上愈发艶丽。
“一个乞丐,”他道,“一个孤魂野鬼,一个丧家犬,一个下作的跟踪者,阿魄。”
头疼,真头疼。
许碧川看着邱灵赋翻腾着箱子,把昨日丁宫主送来的宝物一个个拿出来玩弄,丢得满地都是,嫌弃或是兴意盎然的表情在他脸上交替。
昨夜邱灵赋不知去哪疯了,一回来便用那意味深长的表情问自己要是选择叛逃花雨叶还是坑诈丁宫主的钱,还不闲事大地鼓励自己叛逃花雨叶。
今天一早看到自己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要来看丁宫主给的礼都有什么。说是看看,许碧川已经看见邱灵赋捡了几样好的收进自己怀中。
看来自己的谈话时又被这小子听去了,不然,他又怎知自己收下了丁宫主这些烫手的钱财?许碧川揉了揉额角,只要有邱灵赋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他周围所有的人,恐怕都是毫无隐私可言吧。
这如意楼虽四处精妙,可防耳目最主要的却不是这房子,而是人六识的敏锐。这屋里里里外外就两个小童两名伙计,都是耳力眼力可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在如意楼四处布上些放大动静声响的小陷阱,那谈话的隐秘则尚可监视罢了,但真遇上什么武功出神入化的人,恐怕也有贼难防。
叫来了小童问话,才知道邱灵赋昨夜是跳到那屋顶上去了,可许碧川与人交谈在楼下,从屋顶,这要怎么听?撬瓦片这类江湖小招数在如意楼是用不上的。
自己会客那间房正上方可是小童会重点留意的地方,昨夜也未有什么差池,也不知邱灵赋用的什么法子听来了谈话。
邱氏母子与花雨叶早已不分你我,听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其中的缘由越是想不清楚,许碧川是越不会放过的。他见邱灵赋答得含含糊糊,就不动声色扔下邱灵赋一个人。
大白天的,许碧川便找个不起眼的地方飞身上了屋顶,他一眼,便看到了青黛色的瓦片上残留了一点雪一般的白色粉末。小心一看,竟是零零散散几撮寒冰末。
这寒冰末想来与窃听并无直接关系,但但许碧川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天色微氲,华灯初上,紫域乃豪侠文客往来之地,烟花之地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一片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