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对于顾怀裕的感情给了他冷静的勇气。
正是一定要回到顾怀裕身边的执念,让薛嘉克服了内心涌动着的不安和慌乱,开始有条不紊地审视着身周的环境,对接触到的人察言观色,一方面麻痹着陈临清的警惕,另一方面蓄积体力,等待着逃脱的时机。
按照陈临清的本意,是要带他从宛城前往更加偏僻的绛城定居。可根据薛嘉自己的判断,一旦进入绛城,他逃跑的难度会大大增加。这可不是他想见到的。于是薛嘉在进入宛城的这家小客栈后没几天就开始装病,拖延着陈临清的行程。而陈临清在他态度的一再软化下,因为他“生了病”,而不再下药控制他。
之后薛嘉趁陈临清偶尔不在的时候,对他看准了的一个伙计先是编造了一段故事,激起这个伙计的激愤之心,其次又对他许诺以钱财,让这人在今日他和陈临清对饮之时,在酒里下了些普通的蒙汗药。而他提前服下提神的药物,等到陈临清一倒,他就会把这人扔到宛城内城外,自己前往绛城。
陈临清见他逃走的话,一定会以为他是要返回云城,一定会从反方向寻人。而自己前去绛城,他再也不会找到自己了。就算是真的找到了,到时候他也不怕什么。这个人休想再挟制他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薛嘉就听到门口有轻叩门扉三下的声音,两轻一重,是他提前定好的暗号。若是事不成功,他就不会开口答话了。
薛嘉淡淡朝门外道:“进来。”
那个提前和他约好的伙计敲门进来,薛嘉把他从陈临清身上搜到的一袋银子递给伙计,对他笑了笑:“这位小哥,实在是多谢你仗义出手。幸好有你帮忙,我才可以摆脱这个人的纠缠。”
伙计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朝外面拍了拍手,看着外面有一个身量高大的汉子走进来,转头对着薛嘉眉开眼笑:“哪里哪里,薛公子客气了,像这种没有廉耻的登徒子,实在是死不足惜!薛公子慈悲心肠,不想要他性命,实在是他运气好。不知道薛公子下一步......”
薛嘉抿了抿唇,慢慢抿出一抹笑来:“还是按照原计划,把他搁到麻袋里,然后由这位壮士把他扔出宛城,随便扔在城外哪里就好。”
这家客栈毕竟不是黑店,为了不坏了客栈的名声,这一切都是在夜深人静时进行的。不过按照陈临清的情况,是从云城逃了出来,身上的银两又几乎都被他搜走了,被扔在城外之后,也不可能去向宛城方面报官。
最后看了陈临清一眼,眼睁睁地看着他和他的行李都被装进了麻袋里,薛嘉抱着怀里的包袱,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这间困了他许久的房间,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在这之后,他基本上,不会再与这个人相见了吧。
他不需要去报复陈临清,也没有这个必要。
在陈临清选择了背弃一切带走他,再失去他之后,对于陈临清而言,大约便是一无所有了。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了,这个已经偏执入骨的人,在再次醒来后再也见不到他时,会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陈临清可能会穷尽一生来寻找他,可他却再也不会找到他;陈临清也可能终究会想通返回云城,可是他相信,在他失踪后,怀裕大约还是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那云城将会无陈临清尺寸立锥之地。
他什么也得不到。
这就是最好的惩罚。
客栈是留不得了。虽说这药大概会把人迷倒大约一天的时间,不到明日傍晚陈临清是醒不来的。可是他不想节外生枝,为保万一,他晚上就会离开这里。只是自己对宛城到底不太熟悉,薛嘉不太想再去换家客栈。
之前陈临清给他请来看病的那个颇有医德、据说家里人口较多的老大夫,似乎住的地方离这里不太远?这个点找上门去也不算太晚,他免不得要去上门叨扰一晚了,还好他现在手里有些银子了。
薛嘉抱紧了怀里的包袱。被掳走的那一天自己身上穿着的本是怀裕给自己挑的一件孔雀翎的裘衣,料子极好,只是未免一路过来太过打眼,陈临清让他换上了一件普通的棉衣。陈临清原本是想把这件衣服直接当掉的,可是他以夜里体寒想要披着这件大衣的理由做借口,白日里就把这件大毛衣服包在包裹里。走的时候,也只有这件东西才是自己的。
怀裕......他很快就要回去了。
夜幕墨染,路影憧憧,唯独街上孑然一人,怀抱包裹,脊背立得笔直,行走在这茫茫世间,也只是执念于一人而已。
第56章 告别
宛城地处陶城和绛城之间,不算太过偏远,而且宛城人有一项别城人不及的特长,就是善于驯马。因为这个的缘故,朝廷在宛城还建有两个极大的官方养马场。因此宛城虽不如云城、淮城一般繁荣,却也不像绛城、陵城一般人口稀少,从朔国翻山而来的客商通常都会选择在宛城进行交易,宛城基本上就是朔国和虞国交易的聚集之地,平日里四方来往的客商非常多。
此时薛嘉大略修饰了一番自己的形象,把脸用姜汁涂黄,随意挽了一个发髻,穿着一身普通的棉衣,让自己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再平庸不过的普通人。然后白日穿过市集,抱着那身裘衣进入了当铺之中。
是的,他要把这件裘衣当掉。
虽然有些不舍,可他眼下孤身一人,身上却带了一件料子好到不是目前他扮演的这类人所能拥有的大衣,对他眼下的处境终究不利。不如把这件大衣当掉,给他换些现银和银票藏在身上,归程路上也多些把握。
没想到薛嘉一走进当铺中,当铺里就有一个双目深邃、窄身紧衣、腰间还挂着一柄刀的人盯住了他,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对着他一看再看。只是他看得隐蔽,薛嘉没有察觉。
薛嘉走进来后,把包袱里的那件孔雀翎镶金边的裘衣搁在柜台上,对着当铺的伙计道:“我要当掉这件衣服。”
伙计拿起大衣摸了摸料子。虽说料子极好,可这间当铺是宛城第一大的当铺,宛城来往人多,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伙计倒也毫不惊讶。
“这货是活当死当?”
当铺当东西有两种当法,一种活当,以后还可以再赎回来的那种;一种死当,基本上相当于就此卖了出去。不同的当法,自然是不同的价钱。
薛嘉淡淡道:“死当。”
顾怀裕给他定做的衣服也不光这一件,云城顾家又缺不了这一件衣服,他要是回到云城后,自然不可能为了赎这一件衣服专门再来宛城的。
死当就有死当的价钱了。这件大衣他虽已穿过,可是保存良好,看上去依旧有八|九成新,在云城转手出去也能卖出去两千两。只是宛城原产皮毛,还有些皮毛甚至是朔国那面带过来在宛城销售,最后再转手卖到虞国东面的,这衣服在宛城的价格自然要降不少。如果是死当的话,大约也值......
“八百两。这位爷看这个价钱合适吗?”
薛嘉点点头,没有在价钱上纠结,很快就谈妥了价钱,换了一部分现银和几张银票。就在他打算离开当铺的时候,那个一直在角落里盯着他的带刀客忽然跨了几步走上前来,在他身边附近低语道:“薛家公子,顾家夫郎?”
薛嘉猛然一惊,顿时警觉起来,侧过脸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你认错人了吧?”
没想到那人像是颇有自信地一笑,对着他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姻缘河上,玄化桃花,一世长安,盛世繁华。”
这是.......?
姻缘河上,中秋佳节时顾怀裕为他放过河灯;玄化寺那颗长年花开不败的桃花树,他和顾怀裕一起拜过;陶城的百年酒楼名为长安,顾怀裕曾愿他无病无灾,一世长安;云城最大的酒楼名为盛世,他与顾怀裕曾青丝交缠。
薛嘉吃惊地看着这人,这些分明是他和怀裕两个人相处过的事情,这个陌生人是怎么知道的?
那刀客眼神里是长年惯有的锐利,对着他的笑里也带着淡淡的锋芒:“云城顾二少爷在江湖上悬赏寻人,若是能带来他夫郎薛嘉确切消息者,赏金百金;若是能护送薛嘉回云城顾家者,赏金千金。”
那句话,是顾怀裕留下联系薛嘉的暗语。
“我的名字叫疾锋,江湖人士。最近没什么事情,倒想去领下这笔赏金。”
朔国姚城。
立于大地之上仰视而去,会看到此时的天空昏昏中透露着混沌不明的薄蓝,并非全然暗黑的沉色带着清浅的澄明。越看就越会觉得,天空是这样地玄妙,一年四季十二时辰,时时变幻无穷,但无论何时,都带着一种余韵无尽的意味,让人悄然心神摇曳。
从姚城城主的晚宴上走出来散心的顾怀裕抬头失神地看着天空,看了许久的心神不禁一阵恍惚。
他来姚城已有一段时间,在段子安的引荐下结识了姚城城主,从淮城运来的海上货也销路通畅,转手赚了一大笔钱,可是他来姚城的初衷——关于薛嘉的消息却遍寻不获。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怀疑,或许从一开始,陈临清就没有把嘉儿带离虞国,这很有可能是连采玉故布疑阵,引他离开。而他离开虞国的每一刻钟,对于嘉儿而言,都可能会增加一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