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大侠?”赵泽雍戏谑开口,同时抬手,想摸摸胞弟的脑袋。
可赵泽安却一撅嘴、拧身闪避,皱眉不喜,疏离而戒备,且隐隐带着敌意。
啊!难道那是九皇子?容佑棠迅速退避一旁,躬身低头,脑子转得飞快。
“出来玩了这半日,也该回去了吧?”赵泽雍手停在半空,无奈放下,语气耐心又温和,很有兄长风范。
“我不!”赵泽安梗着脖子,硬梆梆回呛,丝毫不给亲哥面子,对着卫东说:“不是说好了来看民间夫子过寿吗?带路吧!”
卫东没表态,只是为难地望向庆王,腹诽道:我哪敢邀请皇子出席堂伯父寿宴?分明是九殿下您想出来玩找的借口!
赵泽雍挑眉,先暼一眼噤若寒蝉的林建,再看一眼镇定自若的容佑棠,虽然没点破,但眼神足够明显,好整以暇道:“小九,那夫子的学生你已经见识过了,还用得着见夫子本人吗?”
教不严,师之惰啊。
闻讯赶来的卫夫子顿时无地自容,他的学生们也是脸颊火辣辣,跟被人甩了一耳光没甚区别,但谁也不敢吭声,因为此时此刻,大部分人都看出来了:赵泽雍身上的玄色锦袍两肩饰有龙纹,头戴金镶玉嵌九珠华冠,并佩戴祥云龙形玉佩——那可是皇室子孙专用的!
容佑棠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有心想为卫夫子说几句话,却无法当面驳斥庆王的话,因为他已经知道对方身份,岂敢不敬?
“唉,真扫兴。”九皇子扫视一圈身穿岳山书院袍服方巾的学生,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三哥这回说得有道理,他眼珠子一转,仰脸对容佑棠说:“幸好,你还没有拜师,否则我就不帮你啦。来,你跟我走,我给你找个好夫子。”
跟、跟你走?
容佑棠目瞪口呆,忽然觉得自己惹上了个天大的麻烦!他深吸口气,刚想好声好气地婉谢九皇子美意时,却看到庆王投来意义不明的威严眼神,容佑棠浑身一凛,到嘴边的话忙咽了下去,匆匆塞回脑子里过滤审查。
“算啦,回去就回去吧,外头怪冷的。”赵泽安自顾自宣布,他对容佑棠很有好感,因为从没有人把他当锄强扶弱的侠士对待,这感觉新鲜极了、美极了!他甚至伸手抓着容佑棠的披风,催促道:“走,别再来这儿受气了,我认识不少夫子,给你随便挑。”
呃,九皇子您真大方……不过,我真不敢当啊!
容佑棠叫苦不迭,眼下却束手无策,被拽着走。李顺胡乱把寿礼朝卫府下人怀里一塞,赶紧赶着马车追上去,心里大叫:不行呐!我家少爷可不能跟您走!
于是,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离开了,留下一群后怕不已互相埋怨的书生。
“哎呀,好冷,今天怎么这么冷?”赵泽安虽然只有十岁,但身量已达容佑棠肩膀,只是稚气满满,脸颊尚有些肉乎乎的,孩子气十足。
容佑棠看一眼走在前面的庆王,低头说:“我坐马车来的,车上有手炉和铜踏。”言止于此,表达了心意即可。
赵泽安脆生生地说:“我们也是呀,只不过这巷子太小,马车进不来,停外面了。”
“……嗯。”容佑棠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自家跑得挺顺畅的马车。
巷道里,赵泽安只拉着容佑棠说话,理也不理他哥一下,容佑棠就算不是重生的,也看得出庆王和胞弟关系不佳,更何况他是重生的,据前世从生父周仁霖口中得知——
忽然,前面“噼里啪啦~”响起了突兀刺耳的炮竹锣鼓声,吓得年幼的赵泽安惊叫出声,庆王即刻转身,一把护住胞弟,沉声问:“何事如此喧哗?”
“属下这就去探!”亲卫忙奔了出去,片刻回转,躬身禀报道:“回殿下,刚才那动静是因兴阳大街周府周仁霖大人携家眷自泸川外放回京起的。”
姓周的一家子回京了?
容佑棠蓦然瞪大眼睛,很长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顿,紧接着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手指头哆嗦,兴奋又紧张!
赵泽庆却皱眉:“周仁霖?”
下属忙介绍:“就是那平南侯府的二姑爷、当今皇后娘娘的妹婿,任职户部的。”
赵泽庆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明显不待见。然而九皇子听了却很高兴,脱口而出:“姨妈回京啦?太好了!”
“你说什么?”赵泽庆脸色突变,抓着胞弟的胳膊往上一提,恨铁不成钢地问:“谁是你姨妈?外祖家里就一个舅舅,你我哪儿来的姨妈?”
“呃,我、我……你这么凶做什么?放开我!”赵泽安被吓住了,他基本没受过委屈,被问得泫然欲泣,憋屈得不行,又不敢过份顶撞胞兄,眼看着泪珠就要滚落。
“送九殿下上马车,回府!”赵泽雍黑着脸喝令,强忍下痛心失望与担忧,没妥协挣扎发脾气的胞弟,刚要离开,突然又停下,转身,定定看了容佑棠半晌,看得后者不由自主想后退,末了丢下一句话:“既然小九许诺要给你找夫子,那你明日到庆王府来吧。”
第4章 狭路
“你说什么?”容开济大惊失色,倏然起身,袍袖带翻了茶盏,茶汤四漫,难以置信地问:“庆王殿下邀棠儿明日过府?”
李顺咧咧嘴,不知该笑还是该愁,细细讲明:“起先,是卫夫子门下那几个酸书、呃学生出言挑衅,幸而少爷才思敏捷,震住了他们,然后九殿下仗义相助,说是要帮少爷找个好夫子,最后庆王殿下就亲口相邀了。”
“这、这——”容开济快步来回踱,眉头紧锁,他可不认为天上会平白无故掉馅饼,生怕是权贵意图对儿子不利,扼腕道:“这如何是好?不论是庆王殿下还是九殿下,那都是龙子,身份贵重!岂是容易相处的?”
李顺跟着绕圈,努力宽慰:
“老爷稍安勿躁,依我看,少爷是最有主意的,从不做无准备之事,喏,他已经去找卫公子商量了,卫公子是庆王殿下的兵,又那么赏识少爷,想必会帮忙的。”
“嗯,嗯,你说得对。”容开济频频点头,略松了口气。
夜幕降临,这时,外面传来张妈慈祥的一句:“哥儿回来啦。”
“嗳,忒大雪!大门二门我都顺手关了,张妈别出去了啊。”容佑棠冻得鼻尖通红,一溜小跑进来,在廊下蹦了几下,用力抖雪,眉眼都是笑,看起来特高兴。
容开济立即迎出去:“回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爹,觉得好些了吗?孙大夫开的药吃了怎么样?”容佑棠步伐轻快,进屋脱了披风后,首先跑到碳盆前烤火。
李顺退出去吩咐摆晚饭、烧热水。
“药挺好的。”容开济胡乱点头,跟上去迫不及待地问:“好端端的,为什么庆王殿下会邀你过府呢?卫公子怎么说的?”
容佑棠搓搓冻得失去知觉的双手,乐呵呵回答:“贺寿时碰巧遇上的。卫大哥说了,叫我别怕,明日辰时中到庆王府去等着召见,见机行事即可。”
——其实,容佑棠下午见过卫杰之后,又去了兴阳大街一趟,悄悄打听周府,确认正是生父周仁霖携妻子嫡女并两位嫡子回京才离开。
然后,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西城长枝巷,凭前世记忆顺利找到了周仁霖金屋藏娇的院子!
那女人叫苏盈盈,是泸川花魁,容貌出众且颇有文采,千里迢迢回京路,周仁霖冒着得罪妻儿及平南侯府的风险、秘密安排她不远不近跟着,完全是毛头小子为爱疯狂的架势。
容佑棠清楚地记得,前世此事闹开后,一贯因下嫁而高傲独断的侯门嫡女杨若芳几乎把周家后院拆了,闹了个天翻地覆、闹回娘家——最后却不了了之。
平南侯什么人?
扶持今上登位、荡平东南水寇、赐一等侯并加封太保衔、嫡长女乃当今皇后!
如此显赫地位,岂有不为女儿出头的道理?
想起往事,容佑棠不禁冷笑。
原来前世苏盈盈是开年后才进的周府,那时周仁霖已经在岳父的帮扶下荣升为户部左侍郎了,那个位子,至关敏感,位高权重如平南侯都不能肆意。
所以,杨若芳被迫忍下苏盈盈。
但这一世,容佑棠绝不会让周仁霖得了锦绣前程、又得美貌爱妾!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
复仇计划早已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今天总算可以实施。容佑棠激动得走路都发飘,立即跑回自家铺子,找心腹小厮秘密交代清楚后,而后才神清气爽地回家。
哼,且看你周仁霖怎么倒霉!
容佑棠一整晚都在笑,笑得大家都以为他对明日庆王府之行胸有成竹,容父也宽心不少,早早催促儿子睡下。
夜深人静,碳盆表面积了一层白灰,火光渐弱而寒意愈盛。帐子里头容佑棠满头是汗,痛苦皱眉,攥着被角,急促喘息,睡梦里,他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冬夜:鹅毛大雪,狂风怒卷,马车跑在离京南下途中,容佑棠母子坐在车厢里,容母柔声细语地谈起娘家,话里话外牵挂又忐忑。周家派了两个下人赶车,行至一湖堤时,马儿忽然受惊,拉着车厢狂奔入湖,冰层不堪重负,裂开,吞噬了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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