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容、徐二人无法,只得上楼。
踏进旧堂,室内原本堆积的破旧家具、虫蛀书箱书籍等物早已被清空,蛛网灰尘一扫而净;经七皇子带领工部营缮司的官员商议后,原有的门窗有些被封了、有些凿大了,并且新开挖了几个,通风采光良好,一室明亮,几十名工匠正忙碌填补修葺,挥汗如雨。
“徐兄等人辛苦了,小弟惭愧,竟没能帮上忙。”容佑棠四处打量,十分诧异:看来,七殿下的确费了心思!士别三日,莫非该刮目相看?
两人并肩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徐凌云耳语笑道:“你怎么没帮忙?别人或许不知,愚兄却是知道的。”点到为止,他并不戳破,与七皇子共事月余,已大概猜中容佑棠在改建旧堂一事中扮演的角色。
“知我者,徐兄也。”容佑棠戏谑调侃。
“将旧堂改为翰林值房,此举造福前辈与后人,功德无量。”徐凌云大为赞赏。
“一切还顺利吧?”容佑棠关切问。
“七殿下很有魄力,完全镇得住,银款、砖石木料、油漆工匠等等,都及时到位了,估计再有个把月就能完工。”徐凌云语速飞快,干劲十足。
臭名远扬的七皇子要干正经事,闻所未闻啊!连承天帝都觉得稀奇,哪个不要命的敢阻挠?
容佑棠忍笑,吁了口气,说:“如此甚好。等刑部案子完结了,我会尽快回来帮忙。”
“行啊,我特别期望跟你共事!”徐凌云直言不讳。
他们登上二楼,议事厅大门敞开,岂料,刚走到门槛前,就听见七皇子嫌弃大骂:“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
“喂,你不是今科探花吗?怎的如此愚笨?叫你监督工匠干活做不好、叫你核验木料也做不好,如今叫写篇文稿也写不好! 简直一无用处。”赵泽武满脸狐疑,几下将纸揉成团,生气得很,随手将纸团砸在邓奎头上。
纸团“窸窣”一声
今科探花邓奎登时脸红耳赤,继而脸色发青、发白、变黑,险些恼羞成怒,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极力迫使自己镇静,叫屈辩解:“您不是吩咐下官写一篇关于试行‘圣贤书入寒门子弟之手’的文章吗?下官——”
“行了行了!”
七皇子厌烦一挥手,皱眉道:“真不知你怎么考上探花的!已经反复讲了好几遍,你却始终写不出武爷心里的意思。”
心里的意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既能耐,为何不自己动手?
邓奎敢怒不敢言,倍觉屈辱,他这几天过得异常煎熬,堪称生不如死!
“殿下息怒,不满意再写就是了,总能改出您满意的模样,消消气吧。”周明杰好声好气地在旁边打圆场。人之常情,他控制不住地隐约以七皇子的表兄自居。
——孰不知,七皇子因时常犯错,隔三岔五地挨父兄训责,生平最厌恶好为人师者。
“愚蠢呆板,武爷当然不满意了!”
七皇子立即将火气撒在周明杰身上,负手斜睨,傲慢吩咐:“你不也是进士吗?那你试着写一篇,写到武爷满意为止。”
呵,我吃瘪,你上赶着充好人?写,写啊!忍气吞声的邓奎暗中冷笑,幸灾乐祸等着看周明杰的笑话。
“这……”周明杰一愣。
“怎么?你也不会?啧,你们这些进士啊。”
周明杰不服,下意识昂首挺胸,脱口而出:“但凭殿下吩咐!”
“哼。”赵泽武负手站立,脚尖一点方才那纸团,吩咐:“你俩一边儿去,好好地琢磨,赶紧重新作一篇。”
“是。”周明宏、邓奎无法反抗,只能听命行事,认命地捡起纸团,匆匆去议事厅角落改写。
七殿下又折腾什么呢?
门外的容佑棠、徐凌云尴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重重踏前两步,拱手称:“下官容佑棠/徐凌云,求见七殿下。”
赵泽武转身走了两步,探头望向门口,态度缓和了些,说:“进来吧。”
“谢殿下。”
“哎,你俩干嘛呢?看座上茶啊。”
“是,来啦!”
“殿下,您今儿想点鸿运楼还是圆和楼?”两名小厮正在露台外收拾桌面,并忙于为七皇子敲定晚膳菜色。
“无所谓,一样地难吃,你们看着办。”七皇子重重落座,脸拉得老长。
不消片刻,三人落座,小厮给上了热茶。
“容哥儿,你不是在刑部协助查案吗?案子结了?”赵泽武难免也如此问了一句。
“尚未。”容佑棠只得再度解释:“今日下值比较早,下官始终记挂着旧堂改造,特来一探。”
赵泽武下巴高抬,抬手比划了一圈,美滋滋问:“改造得如何?不错吧?武爷亲自督建,岂有差的!”
话全让你一个人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容佑棠险些没忍住笑,正色肯定:“七殿下出手,果然不同凡响,眼见此处被改造翻新,化杂乱阴暗为整洁明亮,可谓新堂新气象。”
“尤其殿下指点的一楼四大窗,开的位置极其精巧,一改之前的昏暗阴沉,妙极了!”徐凌云顺势凑趣一句。为官仅数月,他无权无势,只能靠自己钻研进取。
赵泽武得意洋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深觉被正面夸赞的感觉陌生又满足。他神采飞扬地讲述:“哎,最初勘测筹划时,工部营缮司的郎中忒保守了些,拼命节省,但太省了能改出什么好的?本殿下认为不妥,便提了几句,父皇十分赞同。”
“七殿下目光长远,陛下自然是赞同的。”徐凌云恰到好处,又“啪”的拍了个马屁。
寒暄半晌后,赵泽武严肃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您是想上奏提议将翰林院的浩博藏书向寒门子弟开放借阅?”容佑棠略倾身,颇受震撼,以全新的眼光打量七皇子。
赵泽武点头,大嗓门嚷道:“没错。哎哟,你们翰林院巴巴地盖了个特大的藏书楼,号称藏书十几万册,但有什么用呢?武爷曾去逛了几回,发现压根没什么人去借阅,白白地将书搁架子上盛灰,可惜了的。”
“殿下一片好意,致力于推行智慧教化,下官敬佩。”容佑棠礼貌性地夸了一句,随即委婉提醒:“不过,翰林院虽藏书十几万册,但大半是史书本纪、朝廷各种奏疏范本、各省州县的地方志、俱有代表性的大儒著作等等,仅有小半是普通学子需要的四书五经一类读物。”
赵泽武翘起二郎腿,轻快抖动,满不在乎道:“就算仅有小半,也有几万册嘛,足够了!唉,武爷从前不知道,原来贫寒读书人连书也买不起的,一本书要排期轮流看,可怜兮兮。反正翰林院大把书,你们考中进士的又都忙于谋官,放着也是白放着,索性借给穷书生呗。”
咳咳!
您可真敢说!倘若被毕生致力于著书立说的老翰林前辈们听见,可能会联名上疏弹劾你的……
容佑棠举袖清了清嗓子,沉吟片刻,正色指出:“此计初衷非常好,但具体如何实施呢?若真要外借书籍,翰林院少不得专门设立处所,负责核查与记录,势必繁杂琐碎、不堪重负。依下官的浅见,不如改为允许书院出面批量借阅,有他们协助就简便快速多了。并且,书目要慎重敲定、借阅对象要加以适当限制、如期归还并爱护书籍——”
“得得得!”
赵泽武苦着脸叫停,紧接着一拍大腿,兴高采烈道:“不愧是状元啊,一说就说到武爷心坎里!告诉你吧,本殿下只有初步设想,具体措施、具体措施……哎,你不是翰林院修撰吗?赶紧想想,速将具体措施稳妥编成文章,武爷急等着用。”
哦,敢情您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我——”容佑棠哭笑不得,欲言又止。
“你不愿意?你不是翰林吗?”赵泽武立刻拉下脸,双目圆睁。
新翰林容佑棠只能点头:“既如此,下官斗胆试一试。”
“务必尽心尽力,拿出你考状元的态度来,别坏了武爷的好点子。”赵泽武霸道地命令。
“是。”容佑棠无可奈何,徐凌云十分同情,可惜爱莫能助,他有差事在身,喝了杯茶便下去督促工匠了。
周明杰和邓奎眼巴巴杵在旁边,有心想参与商讨,却屡次被七皇子挥退,羞窘又恼怒。
为了完成七皇子一拍脑袋的计策,容佑棠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当成正事一般严肃对待,增删涂改,最后作成一篇奏疏。
此时已是夜晚,旧堂二楼却灯火通明,七皇子迫不及待拿起奏疏细看,仍不满意,勉为其难地嘟囔:“你这倒还罢了,勉强写出本殿下的意思。”
再不满意你自个儿写!
容佑棠饥肠辘辘,被催得晚饭只吃了几口,头晕脑胀,疲惫提醒:“七殿下,您先看看,若临时又有了好的想法,大可添几句,誊写一遍即可。”
“嗯。”赵泽武胡乱点头,折叠好晾干墨迹的奏疏,塞进怀里,自顾自起身朝外走,步履匆匆,吩咐道:“行啦,天也不早了,你回家歇着吧,改日武爷再请喝酒——咦?”
赵泽武后知后觉,此时才发现议事厅屏风另一边的周明杰、邓奎,惊奇问:“你俩怎么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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