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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太平欢 完结+番外 (允)


  她却在这时又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片鱼脍,蘸着橙泥蒜齑送进口里,慢悠悠吃完,方轻声笑道:“怎么突然行起礼来了?嫌朕搅扰了你们的宴聚?放心,朕不过坐一坐便回去,不打扰你们。”
  婉儿至此已领会了她的意思,必是不愿这些人聚集结党,其他人或多或少也已明白过来,长乐公主第一个抬起头,陪着笑道:“圣人亲临宴会,本是儿妾辈的大幸,旁人求都还求不来,妾等怎会嫌弃?只是眼看时候不早,冬日天又黑得快,怕她们回去路途不便,今日只好点到为止,还望阿娘陛下体恤。”
  皇帝果然如她们所料,连一个造作的挽留之态都吝于给予:“既如此,今日就散了罢。明德之功,朕都记在心上,让高延福派几个人,好生将崔将军送回去,另给物三百段,当是朕为崔将军接风洗尘了。”
  有了这吩咐,殿中人顷刻间便散得一干二净,皇帝入内时未带从人,这些人一走,偌大殿内,便只剩皇帝与婉儿。
  婉儿莫名地生出些不安,觉得皇帝今日之举,恐怕未必只是不愿看见女官集会这样简单,然而还顾近来之言行,自问并无极出格之事,偶有些不为臣礼的地方,也是皇帝自己亲口准了的——自然,若是皇帝出尔反尔,她也无处可诉,这便是古往今来以色事人者的悲哀。
  婉儿垂了眼,低头躬身,两手合在身前,静候皇帝的质问,皇帝却只是示意她倒了一杯酒,自己默默地喝了,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出去,婉儿跟在她身后,至门口时瞥见外面又下起雪,自外袍之外,又忙取了大氅来替她披上,皇帝抬着手一动不动地任她施为,两眼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婉儿替皇帝穿好衣裳,取了伞送她至辇上,冒雪跟辇走了一路,送至贞观殿寝殿,侍奉着更了衣、倒了茶、备下笔墨、铺开被褥,又将香炉、手炉、炭盆、门窗、拖鞋、花瓶等一一亲自看过,看皇帝再无吩咐,方退出来,在侧间小室内坐着值守。
  今日本是徐长生姊妹的班,两人正引了几个宫人在下双陆,看婉儿进来,徐长生口内便咳叹道:“晦气,晦气,不玩了。”将筹码丢开,任侍儿们拿了,自将内间床榻一占,唯恐婉儿抢了地方。
  小奚带着一个小宫人侍奉婉儿,见徐长生的模样,不觉将鼻一皱,便要过去说话,幸而婉儿看见,叫住了她,怕她留着生事,忙道:“雪湿了袜,你回去取双新的来,还有我的书。”小奚尤挤眉弄眼地扯她的袖子,不大服气地去看徐长生,被她在头上敲了一下,才气哼哼地去了。
  徐长生在内和她妹妹学婉儿说话,怪声怪气的,偏又叫婉儿听见,婉儿素日对此本无动于衷,今日却分外觉出些悲哀——如徐长生者,好似藤蔓之绕大树,虽因树而高,却也限制了她的眼界自由,从此只能在那三分地界上,斤斤计较于些许小利,情实可悯,而她自己,所计较的事虽不一样,究其内里,却与此人毫无分别,都是长乐公主口中那些被拘束于内院、终此一生为旁人而活着的妇人,哪怕所侍奉的本是一位与她们同根而生的女人,也是一样。
  在流杯殿中隐而未发的怨怼至此方慢慢散出来,皇帝不在眼前,这怨怼发生得益肆无忌惮,婉儿低了头,慢慢地替自己除了袜,赤足踩在地上。室内虽温暖,地板却还有些凉,寒气如有实体般,自足底一路而上,钻到人心里。
  小奚出去又进来,眉宇间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气:“陛下召娘子进去。”不屑地看了徐长生一眼,挽着婉儿的手出了门,在门外便笑道:“才出去就看见陛下立在外面,问我去做什么,我如实说了,陛下便命叫娘子进殿侍奉。”
  婉儿不觉停住脚,略带斥责地道:“小奚。”看小奚不解地看自己,自知语气太重,略停了一停,方道:“我叫你读的书,都读完了么?”
  小奚得意地道:“《论语》已诵得了。《礼记》也背了一半。”
  婉儿点点头:“经书背得这些已足够了。次后你可以看些史书。”
  小奚笑道:“什么书?我就去借。”
  婉儿因已走到寝殿门外,便道:“我明日写给你。”抬头时却见皇帝已立在门前,蹙着眉问她:“写什么?”
  婉儿莫名地生出些恼怒,低头道:“小奚识的字已够了,妾叫她再多读些书,懂些为人臣妾的道理。”
  皇帝轻哼一声,不悦地道:“她一个宫人,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婉儿不自觉地咬了牙,须臾方轻笑道:“正因是宫人,所以才要多读书,不然何以知道侍君奉主的道理?”见小奚无端遭了皇帝的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命她跪下:“妾以为,宫中亲信侍儿都该熟读《后妃列传》,以明高低尊卑,使宫中上下,各恪守本分,毋生非分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太平:媳妇儿媳妇儿,你知道你为什么受吗?
  阿欢:为什么?
  太平:你居然问为什么,说明你都发自内心地承认了,怎么可能不受?
  阿欢:……
  太平卒,死因:家暴。全文完(并不)。


第427章 明镜
  我不知母亲到底是因与婉儿置气还是因不喜欢我们私下里聚会, 又或者是兼而有之,总之这一场庆功宴就此不欢而散。我本还想和崔明德说几句话, 见她对我微微摇头, 便先自忍了, 贺娄等几人倒又想和我说些什么,也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 终没说出口。一殿中人顷刻便作鸟兽散。我先回了丽春台,忍到将入夜时,带着王仙仙,两人只提一盏小灯,悄默默地摸去了飞香殿中,那里留了门,也是佛奴一个在门前守着, 引我自侧廊绕进去,正寝中只有阿欢一个人,已洗漱过, 单穿着一件浅黄色绫衫坐在妆台前,长发垂下, 披过腰间,衣裳四摆松散地落在地上,一手捏着一束头发, 另一手拿着梳子作出要梳头的样子,梳子却卡在发绺上半晌都没下去。
  我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想吓她一吓, 没成想自己的脸先在铜镜上映出来了,倒把我吓了一跳:“你几时有了这么大个镜子?”靠近一看,见那里面她与我的影像都甚清晰,不觉一笑,伸手虚戳戳镜子里她的脸,她亦对镜在我脸上虚捏一把:“旁人送的,一直没拿出来用——你瘦了,不好捏。”
  我喜得很,人低下来,靠在她的脸旁一照,觉得果然是瘦了些,只比她的略大一点了,可还是肉生生的,太显稚嫩,便刻意端着,也不及她不笑时有威严,她倒是太瘦了,需要笑起来才好看,不然太严肃。心里光顾着想这些有的没的,久未说话,阿欢便不耐烦,将我的脸一捏,道:“新镜子不好么?尽做些怪样子!”
  我笑:“镜子虽好,主要还是要人好看。”见她还捏着梳子,便接过来,慢慢替她梳头,又笑她:“你可是扬眉吐气了,这么大的镜子,宫里除了阿娘、婉儿和我那,你是第四个。”
  阿欢道:“徐长生姊妹也有,没拿出来用罢了。”
  我奇道:“还有她们不敢用的东西?”
  阿欢道:“是徐长寿的,她比她姊姊识趣,更得陛下欢喜。下面人眼力最好,献了她,没献她姊姊,她倒是姊妹情深,就收着不用了,平日只用陛下赐她姊姊那个一尺二的镜子。”
  我见她颇有自得之色,笑看看她,又看看外间,殿门上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佝偻的体态,一看便知是佛奴,阿欢瞥见我的目光,也向门口一看,淡笑道:“他只要像王仙仙那样,往旁边挪两步,或是略蹲下去,影子便映不过来了,不过此人一贯好献殷勤,心眼又多,所以一定要立在正中。”
  我只一笑,替她梳过头,吹熄了灯火,端着一枝小烛,牵着她想向内去,她却不肯,只是问我:“你不说说白日的事?”
  我道:“正要和你说——你看着像是阿娘单与婉儿生气,还是不愿我们这样聚会?”
  阿欢自我手中接过小烛,摆在妆台上,镜子在摇曳烛光下映出了我们两的脸,比方才大亮时更柔和、更模糊,却也更温馨:“陛下进来时面色虽不好,却对崔明德点了点头,事后又赐了她东西,想来不是因此次宴会而恼怒。”
  我两手自后向前地搭在她身上,环住她的脖子,她的手在我手臂上一搭,手指自下而上地抚上我的手臂,手上用力,将我两手分开:“勒着难受。”
  我轻笑道:“你还怕我勒死你不成?”
  她瞥我一眼,将手放下去,淡淡道:“若是旁人,我根本便不会让他这样站在我身后。”
  我讨了个没趣,自己搬了个杌子来,挨在她身边坐着:“你也太多心了,若有人想杀你,什么手段不得,偏要站在你身后行刺?”
  她不答我的话,只道:“你白日里只怕没看见,我见到了,陛下想让上官婉儿喂酒,婉儿却不肯,陛下自后便恼了,故意不与她说话,婉儿当众得了没脸,也不高兴,就改坐为跪,故意和陛下置气呢,陛下因此更生恼怒,所以对你也没什么好脸。”
  我委屈得很:“干我什么事?”
  阿欢道:“就是干你的事——陛下对你这女人社一向只当作不知道,在明面上既不承认也不禁止,崔明德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立的也不是什么惊世奇功,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这庆功宴来了?若不是因你,便是因婉儿,说不定是因你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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