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辱负重,远出关外,又悄悄跟随翟人使节的队伍潜入京城,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得好好感谢翟人使节,要不是京城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还有附近许多闻讯聚来的商贾贩子,人群冗杂,他也一时找不到进京的办法。
盛十郎最后瞟了赵品钧一眼,施施然转身,霎时间定住了。
赵品钧娇娇弱弱的侍妾站在门口,而侍妾身旁,还站了另一个正朝他眯眼笑的女子。
盛十郎忽然开始冒冷汗。
这两个女子,是什么时候打开门,又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眯眼的女子巧笑倩兮,状似天真无邪地道:“盛十郎,我们可等你很久了。”
第64章 黄雀在后
京城的燥热, 终于在一阵阵的雨水中冲洗干净。
失踪已久的盛十郎忽然出现, 并且伤人时被当场捉住,也只是在朝中投下了小小的石子, 没有引起大风波。
盛家是真不如前了。
有人这么感慨。
与之相对应的, 是谢家的崛起。
燕王府凉亭中,谢棠凭栏而立, 忽然回头,笑吟吟地问谢归:“念之哥哥,你说盛家会倒么?”
谢归慢慢擦拭竹箫, “你今天过来, 就为了问这个?”
竹箫试出第一个音,还算清亮。谢棠的声音也软绵绵的,像初春的柳絮:“盛十郎已经下狱了,虽然不是嫡子, 杀了不损根本,可陛下就是要用他打盛家的脸哪……”
谢归放下竹箫, 淡淡地道:“你既然知道了, 还来做什么。”
谢棠故作讶然, 团扇遮了小半边脸, “父亲这几天唉声叹气的, 我以为念之哥哥会担心父亲,回去看看。哪知一直等不到哥哥回府,就递了帖子,看看哥哥是否……痊愈了。”
意思就是当爹的都愁白了头, 你做儿子的,不该回去看望?
谢归慨然。
亏得谢棠是女子,这言语功夫,与他不相上下。
“父亲和我都有分寸,不劳你操心。”谢归稍稍挑眉,把问题推回去,“倒是你,大哥又惹你生气了?”
谢棠眼神一闪。
“别在兄长面前故弄玄虚,好歹都是谢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今日找我,是因为谢栩又给你拖后腿了吧。”
谢棠笑了笑,“我不是他,会信同气连枝的鬼话。”
魏家和盛家气势一低,已经没落的士族们蠢蠢欲动,想借此机会,攀着谢家,重现旧日荣光。像谢栩那样脑子不清楚的,这时候很容易受人蛊惑。
这么一来,谢归就想得通了。
无外乎谢栩要作妖,谢雍忙着政事,疏于管教,谢棠有意约束,却拿他没辙,只好跑来燕王府搬救兵。
谢归摊手,轻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我现在自身难保。要不是今天耶律太子找独孤逐有事,你还寻不到我。”
有谢归陪同,独孤逐就像撒欢的狗,成天在京城里溜达。谢归实在是疲于应对,只好找凤璋帮忙。凤璋又找上耶律卓,才堪堪限制了他一天。
还不知道明天如何应付过去呢。
谢归又禁不住犯起愁来。
谢棠轻摇团扇,“念之哥哥,盛家可没死透,你要当心了。”
谢归擦拭竹箫的手一顿,不置可否。
谢棠在谢府里,听到的消息也不少。谢归有天罡卫在旁,也知道盛家并未死心。
盛十郎现在只是收了狱,至于如何发落,可以大做文章。端看是双方如何出招了。
“多谢提醒。”谢归又试了两个音,见谢棠还留着不走,叹气,“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他最近很容易感到疲倦,原先过目不忘的记性,也减退很多。
谢归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
谢棠收敛了笑容,坐在他对面。
她郑重其事的表情让谢归一怔,“什么事?”
“念之哥哥以为,兰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你想听到什么话?”
耶律兰兰即将成为五皇子的正妃,谢归就算有话,也不能随意说出口。
谢棠幽幽地道:“我这段日子陪她游玩,发觉兰公主有个习惯……她需要男子陪她……”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谢归挑眉,“你很在意?”
“她实在是……惊世骇俗了。”谢棠却没有半分瞧不起耶律兰兰,反倒是有很多怅惘。
谢归心里有了底。
以耶律兰兰的性子,必定是和谢棠交了底,才会让谢棠这么纠结。
“世上流言蜚语太多,你该学会明辨是非。”谢归又试了音,这回才算满意了,“兰公主心事太重,你可以多陪陪她——就算是给你自己铺路。翟人耶律王族,还有五王妃的关系,可不容易攀上。”
谢棠眸光一闪,轻轻道了声是。而谢归想到只有数面之缘的耶律兰兰,亦是心情复杂。
之前身陷王庭时,他也曾以为,耶律兰兰有某些癖好。可他后来询问过辛辰,辛辰却矢口否认。
谢归以为辛辰顾及面子,哪想辛辰涨红了脸,拼命替耶律兰兰辩解:
“兰公主不曾轻薄于我……她只是让小的蹲在外间,陪她说了半宿的话。小的问过其他男子,他们说公主都是这么做的,但公主也很奇怪,从不许他们说出去,随外人怎么猜,从来都不辩解。”
谢棠走后,谢归想起她刚才的茫然神情,幽幽而叹。
良久,秦九送了一碗补品来,见他望着茫茫荷叶发呆,调笑道:“谢公子,你要是真想主上了,就进宫去看看。”
谢归没有反应,望着远处的眼神已然放空。
秦九觉得奇怪,“谢公子?”
他叫了好几声,谢归都没反应。秦九忍不住拍了他一下,谢归却像被惊吓了,猛然起身,神色亦是仓皇不已。
秦九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却没多想,将补品往他面前一推,“殿下听说公子不舒服,特意叮嘱我做的。”
“谁让你和他多嘴了。”
谢归白他一眼,拿起调羹。秦九委屈巴巴地揉揉手腕的伤痕:“现在东宫哪儿轮得到我说话,不都怪杨十那个多嘴的么?”
谢归低笑着摇摇头,舀了一勺送到唇边,手腕忽然一抖,调羹跌入碗里,溅出一片汤汁。
秦九埋怨道:“公子嫌弃我就直说,我去换杨十那张死人脸来伺候。补品我再去熬一碗。公子要不要顺便换身衣裳?我去取来,就在旁边停风轩换了就行。”
“我还没那么娇气。”谢归挑眉,“东西不用了,取衣物就行。”
秦九应声而去。
荷风轻送,谢归垂眼瞧着手腕,用指尖轻碰调羹柄。
他随即看见了自己轻微颤抖的手指。
谢归有一瞬间的失神。
——
在精心安排下,盛十郎的审问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赵品钧没死成,却和死也差不多了。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心一横,直接把盛十郎做过的事抖了出来。
一条都没落下,包括盛十郎如何与盛九娘私会,两人私情如何,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朝臣们见过偷情的,没见过盛家姐弟这么偷情的。
有臣子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盛大人将九娘远嫁幽蓟,大约是早就知道此事?”
盛江流的老脸完全挂不住了。
他要是知道,早就掐死这对儿女了,还会给他们指手画脚的机会?
盛家还没来得及反应,漆四在谢归的指示下,悠悠地添了第二把火。
漆四上奏,赵家的巨额家产都不知所踪,这些年赵家一直在盛九娘手里,而赵家和翟人有亲密的关系……
这回谢归玩了一把虚实相生,也可以算是无中生有。耶律卓和凤璋共进退,帮谢归小小地栽赃一把,也不是难事。
盛江流真是怎么都说不清了。
于是顺理成章地,他又开始称病不朝。只要盛十郎暂时别死,这巴掌别打得太狠,谢归猜他是不会跳出来的。
魏明呈在府休养,盛江流称病不朝,两派的爪牙也收敛很多。几员大臣,就剩谢雍一个能说上话的。
谢雍为了省心,也为了去去晦气,按照皇帝的意思,开始忙碌起五皇子和耶律兰兰的婚事来。
凤璋让闵公公吹的风很奏效,皇帝此后绝口不提他和兰公主,遂在皇子里挑了个中庸平和的,促成和翟人的好事。
一挑就挑到了五皇子头上。至于其中有没有凤璋的手笔,就难说了。
王太子耶律卓不能离开太久,这趟来大舜京城,连兰公主的嫁妆也一同带了来,之后就要带着与大舜的协定,返回王庭。据说礼部官吏前去清点时,险些被晃花了眼。
真不愧是王庭的花儿啊。
京中大小闺阁千金如是艳羡道。
有些捕风捉影的事,只是坊间谈资。五皇子凤津领了赐婚旨意的当晚,气得在府里独坐到天明。
他没有实力雄厚的母族支撑,否则当初也不会被凤渊威胁。皇帝给他赐个出身低微的女子也就罢了,送这么个女人过来,是想恶心死他吗?!
可他根本没有推拒的底气。
幕僚劝道:“殿下何必着急?看看太子殿下,出身也不错,却也隐忍了那么多年,才拿到东宫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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