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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青 (冷音)


  “实话说,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这么说?”
  “前段时间,柳大哥与我疏远时,我并没想到是避嫌,只以为你恼了我,更……因解开了误会,以为柳大哥是认清了自己的心情,认清了自己……并非真有意于我,只是给我的殷勤与关切一时迷惑了。”
  说着,少年一阵苦笑:“实则直至此刻,我都还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你我相处过的时间,怎么也比不得柳大哥跟在陛下身边的时候。柳大哥用情那样深,又怎么可能……仅在短短月余的光景里,便转移到了我身上。”
  “言辉……”
  “人觉着寒冷的时候,总会不由得亲近温暖的事物。我想,我于柳大哥也是如此。柳大哥受了情伤,我又正好在那时给了柳大哥正需要的安慰,这才让柳大哥错认了自身的情感,生出了于我有意的误会。”
  杨言辉叹息着道。
  柳行雁此刻真是恨毒了“误会”二字;可待要解释并非如此,就见少年重新抬头,又道:
  “我不曾识得情爱;不清楚这份对柳大哥的‘不反感’,会否便是柳大哥口中的‘有意’。但……我若真接受一人,便希望那人是真正将我放到了心上,而不是平时着意看顾,待遇上了曾被他珍视多年的人,便又将我弃若敝屣、不管不顾。”
  “我知自己只是凡人,不敢、也不奢求与那等天资横溢、昭如日月之人比肩。若在那人心中,两者相遇,我终归只会是被放弃、被牺牲的那个……即使这人待我再好、即使之间有再多的苦衷,这样的‘有意’,我也不想要、不愿要。”
  杨言辉不曾哽咽、不曾落泪;却说得越是平静,便越让听着的人心痛到难以呼吸。
  柳行雁确实没想过这些。
  但看着言辉清俊的面庞,想起魇境中浑身狼藉的少年、与那座荒僻而简陋的坟茔,所有的迷惘和犹豫都在那一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笃定的一句:“不会的。”
  “不会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神色、语气都越发坚定:
  “我不会这么做,更不会让自己陷入被迫抉择的状况。横竖我都已卸了旧职远离宫阙,今后大可不再进京、从此再不见天颜。”
  杨言辉双唇微微颤动了下,像是想说“何必勉强”;可迎着他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决绝的目光,少年脱口的,终究换作了一句:
  “即使……我仍旧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意于你?”
  “想陪在你身边、想守护你的,是我。”
  柳行雁重新强调了一遍主次,“方才的决心,也是我自个儿下的,你不必觉得愧疚。我既有意追求你,自该当断则断,不能教你生生担负这些。”
  顿了顿,他又道:“或者该这么说……你于我心底的分量,远远超过这些。”
  少年闻言一震。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像是想确认这番话的真实性、又像是想将男人此刻的神态、表情深深刻入心底。待到一双本就泛着血丝的眼盯出了些许薄泪,他才试探着伸出手,像男人先前对他那般、一寸一寸地,沿着男人刚毅的面庞轻抚而过。
  最终,那只手落到了柳行雁后颈,在他的心猿意马中微微使力。柳行雁顺从地低首,随即迎来了一方熟悉的温软,和同样熟悉的淡淡咸意。
  察觉少年面上带着的几分湿意,柳行雁心口微酸,却只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少年更紧地箍入了怀。
  小半晌后,少年才松开了他的唇,喃喃道:“这便是吻……”
  柳行雁很想说“不仅如此”,却担心过于躁进会吓到对方,只好转移话题,道:
  “你眼睛都有些红了……今儿个就先到这里,好么?”
  ──这也是他最开始停下说话的目的。
  杨言辉似乎也想起了这点,脸上几分霞色泛起,但还是点了点头:
  “文书就先不看了……讨论一下还是可以的。”
  “那也得离开此处才好。”
  男人道,“天色已晚,王婶也该弄好晚膳了。你先到饭厅摆膳,我将这边收好就来。”
  “好。”
  少年当然没有异议,只突袭地又啄了下他的唇,随即挣开他的怀抱,身形如风地溜出了门外。
  柳行雁被他的“回马枪”弄得一阵莞尔;却又有一丝甜意,于心底缓缓浸润开来。
  用完膳后,两人各自沐浴罢,才又聚到了杨言辉的房间。
  “对了,柳大哥。”
  擦干了微微带着湿气的发丝,少年若有所思地开了口:“有件事,我一直挺在意的。”
  “嗯?”柳行雁微微挑眉,示意他但说无妨。
  杨言辉道:“咱们入怀化后,与石头哥的‘相识’的确是我有意而为;但在此之前、引你我来到怀化之事,却真真在我意料之外。”
  “……你是指陆逢的遗言?”
  “嗯。”少年点点头,“我的确有心查明当年的下手之人,却没想着这么快动手──武忠陵已死,当年的仇于我就算报了一半;余下的一半,我既得了陛下允诺,查清真相,亦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你从没想过陆逢与此案有关。”
  回想起少年当时的反应,柳行雁很快明白了过来,“而咱们查到此刻,也未发现此案与陆逢的关联。”
  “但幕后之人会将温、陆、陈三人灭口,就是担心三人会牵连到他。我原先没想到是怎么个牵连法;可看到元振明曾经扮演的角色后,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想。”
  杨言辉话只到这里便停了住,一双眼却似邀请又似挑衅地望向男人,像在期待他将自己的话接续下去。柳行雁许久未见他这样鲜活明朗的模样,只觉心跳都快了一拍,不由掩饰地一声轻咳、稍稍稳住气息后,方道:
  “你是指,幕后之人是采矿出售的上家,陈昌富是接手销货的下家?”
  “不错。陈昌富早买通了温兆平,让他帮着掩饰不过小事一桩。”
  “确实说得通。但陆逢呢?他接任扬州知府,是武忠陵案发后的事。他就算与温、陈二人同流合污,照理说也该与这走私案沾不上边。”
  柳行雁又问。
  这“题”确实有点难。少年想了想,才道:
  “我本想说是殃及池鱼,但陆逢能给出这样的暗示,怎么也不可能与此案无关……又或者,他虽未牵连进走私案,却出于某些原因知道这事……所以驿站出事后,他立时猜到了幕后之人的身分;也因此拚死留住一口气、拐弯抹角地给出了暗示?”
  可这话才刚脱口,他脸色就是一变:
  “柳大哥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在船上游玩时讨论到的‘新主子’。”
  “自然。”柳行雁颔首,“靳云飞一案疑点如此之多,能被大理寺顺利捂下去,明显是朝中有人帮衬的结果。这人可能是武忠陵余党;但更有可能的,是接手了武忠陵残余势力的‘新主子’。”
  “若真有这么个新主子,那私矿主必也是投到了此人帐下,才能逃过一劫、无惊无险地活到今日。”
  顿了顿,“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私矿主走私走得顺溜,即使因武案爆发偃旗息鼓了一阵,也不可能就此收手。可元振明已死,他想运私矿,就得设法打通新任转运副使的关节……或者说,上头的新主子要想继续享受他的孝敬,就得帮他安排一个‘知变通’的湘西转运副使……”
  “……现任湘西转运副使名唤徐沧海,建兴二十六年进士,是朝中的‘清流’一脉,和陆逢同样是姜继的门生。”
  柳行雁很快从脑中翻出了相应的情报,神情复杂地告诉了少年。
  即使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听得此事与姜继有关,杨言辉仍不免微微色变,有些难受地低下了头。
  “……也就是说,姜继十有八九便是那位‘新主子’?”少年问。
  柳行雁没有直接说“是”或“不是”,只道:“他的确有能力运作这些。”
  姜继论财或许比不得武忠陵;可单论对朝堂的影响力,却比武忠陵有过之而无不及。让大理寺草草复查结案也好、安插徐沧海、陆逢也罢,此般种种,对身为当朝右相的他来说,都不是太困难的事。
  杨言辉也明白这点。不愿相信,不过是因为此人出身象山书院,是他祖父颜劲的开山大弟子之故。尤其姜继若接受了那私矿主的投效,就意味着包庇了杀害他家人的凶手……祖父学问、品德俱深受景仰,最“得意”的弟子却做下这事,却教祖父情何以堪?
  不过姜继之事毕竟不是他管得了的。故少年虽低落了一阵,却还是很快振作起来,边想边道:
  “也就是说,陆逢是顾念师恩,才不曾直接说出姜继之名、只拐弯抹角地拿此案作暗示?但不对啊……对他下手的该是那个私矿主,陆逢要暗示也该暗示是他才对。可若陆逢暗示的真是那私矿主……莫非那人当真与他有所牵连?”
  “有可能。”
  柳行雁道,“别忘了,颜案的幕后真凶与私矿有关,还是你我这些日子来好不容易确定的事儿。那私矿主犯下如此大案,自然不可能传得人尽皆知。陆逢死前提及颜案,显然是知道真相的。既如此,我们将他的亲友与目前查出的可疑之人相对照,兴许便能得出私矿主的真实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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