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早备茶水。杨言辉有些好奇地替彼此各倒了一杯,却在嗅到茶水气味后兴致缺缺地搁到了一边。柳行雁难得见他这个样子,提杯啜了口,正是昨夜熟悉的滋味──苦丁茶,还比食肆里供的要浓上许多。
虽知少年怕苦挑嘴的作派只有五分真,他却莫名有些脑热,不仅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气喝尽,还将对方杯里的倒了大半过来。杨言辉不意他有此举动,耳廓微微红了红,却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一道脚步声便已由远而近、直直跨入了厅中。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此间主家、本名“范磊”的老范。
“哈哈,刚刚才想着是否该登门拜访,就听说两位过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范磊的爽朗好客比起昨夜只多不少,也不让两人起立见礼,直接在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了。他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见两人杯中一少一满,也没多想就帮着往少的那杯再添了茶水。
对座的两人诡异地沉默了下。
范磊是个会看脸色的,见状也是一怔。当下看了看杯又看了看人,问:“怎么了?”
杨言辉露出了一个半是尴尬半是无奈的苦笑:
“说来丢人……我想着倒点茶水润润喉,倒出来了才发现是苦丁茶。我喝不惯这个,柳大哥想着浪费不好,一杯喝完后又从我这儿分了大半过去,不想……”
“原来如此──欸、一点茶水说什么浪费不浪费?搁着就好、搁着就好,没事。”
范磊笑着摆摆手示意两人无须介怀,还没忘召来下人、替杨言辉另备了壶不是苦丁的茶。几人趁着空档简短寒暄了番;待新茶送上,看少年松了口气地捧杯啜了一口,他才口风一转、问:
“小杨,昨夜听你提起,此至怀化,是为祭拜先人而来?”
“嗯。”
杨言辉点点头,一脸没心机地倒了“老底”:“家里人说我年纪不小,也该出门游历一番、好生长长见识了。因巫州与我一位远房姑姑、姑父有些因缘,当年也是在此地出的事,祖父便让我游历途中顺道来祭拜一番,也算全了两房的情谊。”
听他这么说,范磊脸色微变,神情也稍稍添了几许凝重:
“容我确认一下……你那位姑姑莫不是姓杨?”
“自然。”少年露出了个“你没搞错吧”的表情,“远房姑姑也是姑姑;我姓杨,那位姑姑当然也姓杨。”
“那你姑父呢?”范磊又问。
杨言辉这回倒是迟疑了片刻──一旁看着的柳行雁莫名有些佩服──才道:
“像是姓颜的样子,我没记错的话……祖父说姑父生前还是此地父母官,在任期间做了不少惠及百姓的好事。若不是回乡途中出了意外,如今朝中必有他一席之地。”
“……是啊。”
确认他来意的范磊不由一叹,面上并不掩饰地露出了几分哀容:
“颜大人是个好人,更是个好官。他治理巫州期间,让汉家百姓与本地土族的关系缓和许多,还出了不少主意帮土族增加营生。若非颜大人善政,我也没可能和苗家寨子打好关系,做起买卖山货的生意。”
“老哥对姑父的事似乎十分了解?祖父说有当地人替姑姑、姑父立了衣冠冢,这才让我钱来拜祭。我正愁不知何处寻呢!”
“这倒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了。”
范磊不疑有他,苦笑道:“毕竟是十三、四年前的事儿了,若冒然向人问起,年轻人不知道这些,年长的又有些避忌,恐怕还找不到路……也亏得是遇上了我。”
“就有劳老哥了。”
知道这就是“老范”答应了的意思,杨言辉连忙拱手应谢,并问:“不知老哥何时方便呢?”
“唔、明天便是颜大人伉俪的祭辰,你若不急,便等明日吧。明日卯时半,西门前见。”
“好。”
少年自然没有二话。倒是原先做壁上观的柳行雁,听到“明天便是颜大人伉俪的祭辰”一句,心中不觉一动;脸上虽无异色,目光却已隐晦地多了几分估量。
也在此间,谈完正事的少年话锋一转、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另外还有一件事……”
“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不必客气。”范磊豪气万丈地说。
杨言辉也不是扭捏的性子,略显腼腆的一笑后,道:
“是这样的……柳大哥和我在城中租了个院子,本想着这样清净些,却忘了清扫是挺费功夫的事儿,还有洗衣做饭什么的……本想着晚些再到牙行中介个得用的;但方才这一阵聊下来,只觉老哥人面甚广,怕不比牙行来得可靠许多,这才冒昧一问,看看老哥有否合适的人选推荐。”
“这有什么?没事儿!你要不介意,就先从我府上挑一个暂且使唤着,也省了找人选人、核实背景的功夫。”
范磊照旧大包大揽、一派豪气;听着的少年却没像先前那样直接应下。柳行雁有所觉察地回眸,就见杨言辉毫不掩饰地投来了一个征询的目光,问:
“柳大哥觉得呢?”
既然都要从外头聘人,有个来历的总是比牙行推荐的好──至少被算计了还能知道是谁下的手──故柳行雁没怎么迟疑便一个颔首,自个儿接了话头、同范磊道:
“如此,便劳烦范兄了。”
“别客气,我这就让管家帮忙挑出几个合适的,你们稍坐一会儿。”
言罢,这落腮胡汉子已经风风火火地出了花厅。饶是两人早知他是性情中人,也不由给他这急惊风似的性情弄得一呆。
不过急惊风也有急惊风的好处。从范府管家得了命令到备齐人选,总共也用不到两刻;柳、杨二人逐一询问、筛选则耗了两刻多光景。如此半个时辰过去,找人的事情就已彻底定下;但本应告辞的两人却还是给范磊留了顿饭,才在午未之交迎来了告辞的时候。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范磊原已将两人送到了大门前,却临时想起自己有些酒想要给杨言辉带回去,非让少年跟着他去一趟酒窖。待小半刻后、少年拎着两壶酒出来,两人才真正辞别了范磊,顶着午后的艳阳回到了住处。
“又撑又热,累死了……”
关了门进了屋后,杨言辉首先脱口的,就是这么一句又泄气又疲惫的抱怨。
对多数人来说,端住仪态、细嚼慢咽是件挺折磨人的事;对杨言辉而言却不然。今日的他比平日活泼了两倍有,又让范磊劝着吃了不少菜,会觉疲累也是理所当然。
柳行雁当了大半天的看客,对他的辛苦也深有体会。当下由怀中取了个纸包递给对方,道:
“吃点话梅片吧,多少能帮着消消食。”
“嗯……”
少年应了一声,却连接过纸包的动作都有些有气无力。
知他必是真难受了才会如此,柳行雁索性拿回纸包自个儿打开,取了一片送到他唇边:“张嘴。”
杨言辉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张嘴,将到口的话梅片含入口中。
这一送一接,柳行雁又不是隔空抛掷,指尖自然不可免地和少年的唇瓣有了短暂的接触。那温软的触感教他心中微微一荡,又见少年乍似平静、耳朵到脖颈却已红了一片,更是心猿意马,隐隐生出了再碰上一碰、甚至直接将人吻住的冲动。
好在他终究忍了住,只在少年对侧落坐,问:
“范磊带你取酒,是私底下有话要说吧?”
“不愧是柳大哥。”
杨言辉点点头应道,还没忘在开口前先把口里的话梅片推到口腔一侧,省得开口的话语咬字不清、教听的人难以分辨:
“他问我知不知道你的底细,要我当心一些,莫让人欺骗算计了。”
“……他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要不是范磊明显不是会使手段挑拨离间的人,柳行雁都要疑心对方是哪方面的人了──不说别的,单论认识的时间长短,他岂不比昨天才认识的范磊可信许多?
杨言辉听着也是一叹:
“我也说了没问题,他却还是一脸担心,仿佛我多好骗一般……他倒是好意;但那股长辈似的关心劲儿,却让人有些不好消受。”
“……兴许此人真是你长辈。”
片刻沉吟后,柳行雁淡淡启口。
他语气随意得像是信口一说;少年却被他这惊人之语震得张口结舌,足过了好半晌才讷讷开口:
“柳大哥为何这么说?就这语气口吻,还真让我自个儿怀疑了下……”
“只是推测──当然,这所谓的‘长辈’,是就你假扮的颜杨氏后辈来说。”
“你的意思是,老范可能与颜大人伉俪是亲戚?”
“有无血缘关系还是两说,但肯定有相当的渊源,才会让他对你愈感亲近──这也解释了提及命案之时,他为何有那样动容的反应。”
顿了顿,“还记得你们相约前往衣冠冢拜祭时、范磊说过的话吗?”
“嗯?我只记得他说明天是颜大人伉俪的祭日……啊。”
少年也是个机灵的,很快就由柳行雁的提点意识到了事情的症结。
两人早在出庐州前便申请调阅了颜案相关的记文件资料,路上更不知前后翻看了多少遍,自然对案卷中记载的一些细节再熟悉不过──比如案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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