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立刻将布团又塞回刘知荟口中。
张屏只得又转身向堂上:“禀大人,刘知荟所属,下官亦不知如何称呼贴切,便先称教派。之所以不能称乱党,是因并非只为祸乱本朝。此教派遍布广泛,借东周时阴阳纵横之说立教,至今应已有数百年,历时至少三朝。”
东周鬼谷子,千古奇士,知阴阳,擅韬略,智机通天。
弟子苏秦、张仪、孙膑、庞涓,各择其主,各行其事,皆名昭史册。
“阴阳纵横一派,审时度势,不忠于某一主。此教派亦是。其将世事视做棋局,自己则是操纵棋子与局面的手。”
“教派党羽,遍布各处,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朝臣贵胄。”
甚至是帝王。
“其不为单单一个皇位,而是要操控世代江山。”
帝王废立,朝代更替,皆掌握在手中。
啪!似乎堂上的方向传来一声响动。
张屏微微抬起眼。邓绪、陶周风、卜一范都神情僵硬。
片刻后,邓绪向旁侧扫了一眼,硬声道:“接着说。”
张屏便继续:“阳动而行,阴止而藏。世无可抵,深隐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太平之时,其蓄力潜敛,默默布置,挑选合适的人培养。”
如女儿村中的女子,就是训练来接近和掌控他们选中的人,这些女子生下的孩子,更从出生起,就成为教派的棋子。
刘知荟便是。
如此繁衍生息,扩张壮大。
“他们在太平盛世时,亦会为日后作乱埋下伏线,比如谣言之类,或还会放出几个能掐会算,预言气运、天机之人。待到合适时机,起而乱之。之前的谣言、歌谣与作乱合上,看起来更是玄之又玄,似乎他们的人真能洞悉天命。”
其实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和他们假借鬼怪故事,控制选中之人一样。
世人往往想不到,会有人花这样的力气,做这样的事。
你坐着皇位又如何?其实你的朝局是我掌控。
江山暂时是你家姓又怎样?我能让你的朝代生,亦能让它灭。
这就是追求。
享受比当皇帝更高的乐趣,神一样的乐趣。
“前朝宣氏,就是被此教派扶持立国。桓、易、庆三家,都是这个教派的人。但扶持前朝立国后,易氏应是对教派有了质疑,从其族后来作为看,易氏应不想再听从教派操控宣氏,而是真心想当忠臣,所以被教派和桓氏、庆氏操纵前朝皇帝,借党羽之争做幌子灭族。但是易氏有血脉存留了下来。”
桓氏和庆氏按照教派安排,渐渐淡出朝堂,不再做明线。
“前朝后来乱党纷起,民祸不断,亡国应在教派掌控之内。易氏之人却先于教派一步,找到了太祖皇帝。”
卜一范肃然道:“太祖皇帝乃天命所归,真龙临世。故连昔日邪党亦归顺,缔造千秋万世之天朝。那宣氏到底是草龙,才会被一个什么邪派控制,怪不得七代就亡国。”
邓绪清清喉咙,颔首:“卜大人此言精妙!”
陶周风点头:“极精妙。”
兰珏亦跟着肯定地点头。
刘知荟喉咙中咯了一声,似是哂笑。
张屏静等他们点头完毕,接着道:“易氏深知其教派一贯的布置谋略,便献给太祖皇帝破解之道,又偷偷留下了宣氏的血脉,改姓居于辜家庄。”
辜家庄的事,邓绪、陶周风、卜一范其实都知道。
但他们知道的只是前朝被灭门的易氏向太祖皇帝献策,却自称无心仕途,住在离京城不远的一个村落,因其曾为前朝臣子,又助终前朝,朝廷不能放心,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藏了些什么。易氏自请受朝廷监控,种田纳税,不出丁,不出仕,不与邻近通婚。朝廷会按时挑选一些年轻女子,与其村中适婚男子配婚。
宜平县衙,亦有朝廷安排监控辜家庄的人。
“易氏除了留下前朝后人,亦并未告知太祖皇帝这个教派的事。”
卜一范道:“想来其仍对前朝和那邪派存一丝忠心,竟然欺君。”
邓绪、陶周风跟着附和地应了两声,兰珏亦点点头。其实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如果易氏说了那教派的存在,太祖皇帝一定把他们和那教派一起灭了以绝后患,更不用说保什么宣氏血脉了。
“易氏知道,自己这些作为,肯定瞒不过此教派,便索性以知情为挟。”
将教派的图腾四叶三杏果刻在村里,用教派惯使的小段子做村子的传说。
“此教派处于暗处,本朝未在其掌控中,便蛰伏壮大,与辜家庄僵持。直到数年之前,应是发生了一件事,下官并无证据,只是凭事实推测——大约是此教派发现了易氏手中有前朝血脉,便派人修好和谈,诱其助教派完成一桩谋划。或是,此教派的一个大谋划,被易氏通过其他渠道得知。身为宣氏血脉的辜清章得知了来龙去脉,想以一己之力,阻止此事。”
辜清章偷偷离开村子,参加科试,待易氏发现,已来不及阻止,又怕朝廷发现他的身份,逐出村落等行径,其实都是为了保护辜清章。
“辜清章知道这次科试中,有此教派安插的人。他以自己为饵,想钓出此人,再顺藤摸瓜,使此教派大白于天下。他一开始怀疑,这人是兰大人。”
兰珏神色不变,端坐于椅上。
张屏看着他,片刻,垂下眼皮。
卜一范兴致勃勃地问:“为什么会怀疑是兰侍郎?”
兰珏含笑道:“可能下官长得就不像好人。”
张屏道:“因为兰大人父亲早逝。”
那教派训练出的女子生下的孩子,都只有娘,没有爹。
“与兰大人相处一段时日,辜清章发现自己错了,那人是刘知荟。辜清章接近刘知荟,想收罗证据揭露其身份。他打算先取信于刘知荟,但又怕自己前朝皇族的身份会被教派反用来要挟易氏,所以仅以易氏的身份接近刘知荟。下官推测,他或可能想取信成功后,再说出身份,进一步得到更多内幕。”
但刘知荟一开始就毫不手软地给他下了毒。
“辜清章发现自己中毒,便选择彻底隐瞒自己的身份,将代表身份的黄玉杏果送给了兰珏。既怕反被利用连累易氏,亦是为了刘知荟。”
刘知荟的视线一闪。
张屏看看他双目:“前朝皇族对教派有多重要,未能查清底细,错杀之,会受什么处罚,刘大人肯定清楚,所以才会去兰大人处盗杏果。下官之前一直想不透为何辜清章没有抓出刘知荟就遇害了,他明明将自己之死也算在了揭露刘知荟及幕后教派的证据内。下官还以为,是刘大人下手过快,但此时才知道,必然是辜清章发现了刘知荟的身世,犹豫了。”
或者,他想找到证据,恰当的时机方法,告诉刘知荟这件事,让他和自己成为盟友。
但,这个意外拖延了他原本计划的时间。
还未说出,就毒发身亡。
还是在毒发身亡时,选择了不说?
其实答案很明显。
如果说了,刘知荟会怎么样?
是让世道更太平一些,还是让一个人活得更单纯更久一些?
兰珏记起,应就是在辜清章死前不久,他刚又从王砚那里挣了一票回来,在路边遇见了辜清章。
他当时怔了一下,而后假装很自在地走了过去:“辜兄,甚巧。刘兄没和你一起?”
辜清章笑了笑:“佩之,试期不远,书温得怎么样?”
兰珏敷衍答道:“还行吧。”
辜清章望着他道:“佩之,你一定能中。”
兰珏挑眉:“那我信了,中不了找你?”话脱口,才发现这是以前跟辜清章玩笑时常说的话,眼下不应该再这么亲密了。
辜清章很开心地又笑了,兰珏不自然地向一旁移了移视线,不和他目光接触,却听辜清章又问:“对了,佩之,假如入朝为官,你觉得当以济世为重,还是济人为重?”
兰珏道:“济自己最最重。”
辜清章一怔。
兰珏笑道:“唉,我没有你或刘兄那么高洁的情操,进了朝廷,也是个贪官吧。”敷衍两句便离开了。
疏临,而今看来,你是选了后者罢。
陶周风唏嘘地瞅着刘知荟:“嫌犯哪,你双目赤红,脸色紫胀,喉头颤动,眼神灼灼,是不是有话要说?”
刘知荟喉咙中发出含混声音。
邓绪哼道:“但凡凶徒,罪行被揭发时,总要强词夺理一番。嫌犯亦是如此。之前妄图嫁祸兰侍郎,不知此时又想出何等妖言。”
卜一范颔首,又注视着张屏:“这年轻人可就是陶大人的门生么?之前进士马廉一案,本台便对他印象颇深。这番协助邓大人,将如此大的一桩阴谋破获。这等年岁,竟有如此推勘之技,洞悉之能。相较之下,本台真是无地自容,徒有年纪,枉食君禄。朽败之躯,愧对郁郁新枝。”
邓绪道:“卜大人太自责了。刘贼于御史台供职,与你我同列朝堂,数年无一人看出,岂独卜大人之失尔?不过卜大人对张屏的赞誉倒不为过,此生年纪轻轻,通晓世情,对人心之丑恶,意外犀利。刘知荟杀辜清章之事,乃他发现,惭愧说,本寺都万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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