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眉毛一抬。
谢赋又道:“这静清住持原是京中上化观中道人,未来之前,是在大殿知客,来历应可查到。”
王砚嗯了一声,抬腿往内院去。张屏和谢赋默默跟上。一个随从凑到王砚身边,笑着道:“方才大人与那些道人的言语,真是太有智慧了!既有面子,他们又不会再来打扰,大人太高明了,小的真是钦佩得话都说不出了!”
谢赋不禁抬眼,脚步微缓,险些在凸起的地砖上绊了一下。
张屏继续不吭声地朝前走。
王砚呵呵一笑:“这算什么。小事尔。”
那随从搓着手笑:“是,是,对大人当然是小意思,可小的又见识到了大人的卓然!”
王砚淡淡一笑,踏上台阶。
到了后院,进了埋着灵棺的大殿,王砚也不多说,随从们更不废话,叫上后面尾随的侍卫,一些把守殿外,一星星尘埃也不得飘进了门缝打扰侍郎大人参悟道法。另一些进来帮忙,取出包在布套里的铁锨锄头,立刻开挖。
谢赋当年翻修慈寿观,只是将大殿扩大改修,殿内正中,埋着慈寿姥姥灵棺之处,从未动过。
灵棺之上有一神台,上有一尊慈寿姥姥的木雕神像,石台上刻有铭文。
谢赋道,木雕像本就是慈寿观内的。最初观中也只有这一尊神像。外面瑞气千条的大金身都是整修时才建的。
当时这殿中,只有灵台,上面挂着一幅卷轴绘像。整修时工匠们把灵台稍微加宽了一些,外面包一层汉白玉片。
侍卫们麻利地把木像抬到了一旁,迅速凿开灵台。张屏绕着木像看,王砚不屑与他同看,便将谢赋又唤道墙角,问他些慈寿观之前的事,无视张屏向这方支楞着的耳朵。
“昔年悬挂的卷轴你可有留存?”
谢赋恭敬道:“回禀大人,那是件旧物,观中旧物,下官都命人特用一屋存放,有些还按原来布置摆放,留待参拜者观看。”
譬如那屋子门口,他特意让道人们摆了张旧桌子,上面放了以前道观中的旧香炉,既阻挡了香客入内观看,触摸损坏旧物,到门口的香客还会主动往香炉内放铜子儿,人旺的时候,一天到中午之前,能满满堆好几炉。
唉,那时的他,是多么分毫必算的一个人,此时想来,悔否?
不,不悔,但,又想淡淡一笑。
“大人!”王砚随从的一声呼唤,打断了谢赋的思绪,“出来了。”
王砚微皱眉快步前去:“刚到地皮,你说出来了?”
张屏已先一步站到了“出来了”之处,一脸王砚想把他一脚踹开的模样凝望地面,王砚一跨步到近前,目光越过砖土堆,怔了一下,转目望向跟来的谢赋:“这个,你不知道?”
谢赋愣了。
“下官当日整修此地,县民聚集,下官乃是让道人一旁念经,方才加宽修整了此台,未敢多动,不曾想……”
不曾想灵台下,竟不是直接埋着棺材,而是有一扇门。
门扇外层是铁,上刻几行字——
入者生,入者死,生生死死死死生,不生不死无死生。
张屏蹲下身摸摸门扇:“葬殓之处,不应用铁门。”
铁,和棺材上的钉子,不一样,似是一般的铁。
王砚一摆手:“连对仗都没有,什么颠颠倒倒的,开!”
侍卫用铁锨一撬,门扇打开。
第103章
一个黑漆漆的窟窿露了出来。
侍卫麻利地点亮一盏灯,用绳吊着,缓缓放入门洞中。
“禀大人,未曾见有梯子。”
王砚道:“那应该不深,再把灯往下放放。”
侍卫便又将灯再缓缓下放,片刻,惊喜道:“大人,果然不深,大人英明,小的钦佩不已!”
王砚一笑:“修这个坑的工匠应就是县里的,这里当年又是个小庙,想来搞不出什么大机关门道,若坑修得深了,没梯子,怎好爬上爬下?再则此处乃山顶,土层薄,下面都是山石了,要挖深坑也不易。”
众随从与侍卫都满脸佩服赞叹,随从道:“大人真神了,小的跟着大人,总能长好多见识。”
王砚呵地又一摆手,吩咐左右取来绳梯,放入洞中。
一个侍卫便要下洞,王砚道:“且慢,这洞也不知多少年没开了,等换换气再下。”
侍卫立刻跪倒:“谢大人关爱下属!”
张屏和谢赋只管在一旁看着,张屏又蹲下身,摸了摸门洞口的砖沿。
再过了约一刻钟左右,方才有两名侍卫先下到洞中,王砚提提袖子瞥了一眼张屏:“你也一起下来吧。”王砚的随从满脸仰慕地望着王砚顺梯而下的身姿:“我们侍郎大人就是这样,事事都亲力亲为。查每个案子,都要仔细亲自验看。有好些时候,我们这些下属,做的都远远不及大人。”
张屏道:“嗯。”就要下梯。谢赋不得不把他的袖子一拉,向王砚随从道:“下官能随侍郎大人办案,真是福分。”
姓张的之眼力价他实在越来越佩服了,立刻就跟着王侍郎下梯子,正好一步步都踩在王侍郎头顶,真是嫌自己命长。
张屏总算暂停下了,王砚的随从道:“小的更是只愿今生追随大人,便别无他求了。”
谢赋轻轻一笑,唉,好累。与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感慨的?也就不多想,这都是为什么了。
等王砚到达坑底,张屏也跟着下去了。
谢赋抱着离别此世时再多见识一点也无不可的念头,亦随后而下。他不擅攀爬,绳梯软且晃,官袍衣摆袖子都甚累赘,靴底也有些打滑,先到坑底的一个侍卫帮他扶着梯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双脚踏上实地时,官帽也歪了,腰带也斜了。
谢赋整理仪表,一转身,立刻看到一口巨大的石棺。
张屏和王砚已都一脸严肃地站到石棺边,王砚道:“再放几盏灯下来,再下三四个人。”
侍卫抬头传话,谢赋走向石棺。
此处算是一处墓室,约比寻常人家的堂屋大些,一人多高,但是圆形,地上甚平坦,周围墙壁用墙泥涂得平整整的,有些墙泥脱落,露出砖和磨平的石块。有几分类似百姓家中的地窖,甚是阴冷,但还算干燥。
石棺摆放在墓室正中,以洞口及绳梯的方位判断,棺头向西,棺尾向东。张屏蹲下身,摸摸地面,王砚亦抬脚蹭了蹭地,侍卫立刻开始清扫地面上的浮土。王砚、张屏与谢赋暂退到洞口下,捂住口鼻。
侍卫的动作轻而快,迅速将浮土小心拢起,并未扬起太多灰尘。片刻后,浮尘大略扫尽,谢赋不由又一惊。
原来这墓室的地面,竟被黑白两色漆漆成一硕大的阴阳双极图案,阴阳双眼,皆是朱红色,石棺的棺头就在阴眼处,而棺尾在阳眼。
张屏与王砚都又蹲下身,再摸了摸地面,王砚道:“糙得很,应是修此穴的工匠所为。”
张屏从袖中取出一纸一小锉,从地上锉了些漆和泥包进纸中,王砚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接过侍卫捧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张屏默默把纸包放进袖中,自己摸出汗巾也擦擦手,与王砚又先后走向石棺。
侍卫们提着灯盏在棺前照亮,
棺身在灯火下,白中隐隐带着淡黄的纹路,雕刻华美的花纹,侍卫将灯盏凑近,棺上的流云便似要浮起一样。
仙鹤口衔灵芝,蝙蝠翅托日月。流云飞逸,天花飘洒。棺头处还有一个硕大的字符,像一个符咒。
一张黄纸,就贴在这字符之上,封住棺盖与棺身间的缝隙,黄纸上似有红色字迹。王砚在此驻足,左右侍卫立刻上前,提灯照亮,拂去纸上积尘,露出龙飞凤舞两行大字——
坐山高,观水长,云外松下妙玄藏;座下虔许勤善功,自有福报世无双。
棺头之前,卧着一只石雕的乌龟,背上驮着一香炉,看雕工,应是建造墓室的丰乐县工匠手艺。
谢赋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敬畏。
这样的棺,真的是留着装载区区凡俗肉身?
世上若真有不生不死的仙,又怎会用上棺?
侍卫们提着灯盏无声无息站在石棺周围,王砚和张屏盯着那黄纸片刻,缓缓绕棺行走,墓室壁上阴影重叠,竟有几分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张屏抬手摸了摸棺身。一个侍卫立刻道:“请大人当心些,由小的先来。”
这话陡然打破墓室中的沉寂,把谢赋惊了一下。他这才发现,从方才到此刻,已许久没有人出声了。
王砚绕回棺头处,一把揭下棺头贴的黄纸,交由侍卫收管。
“开棺罢。”
众侍卫抡起铁钎撬棍,但看着石棺,都明显犹豫了一下,又齐齐看向王砚。
张屏道:“此棺之前被打开过,棺盖应可直接抬起。”
众侍卫仍是看着王砚。
王砚瞥了张屏一眼,一摆手:“先抬抬试试。”
众侍卫立刻分成四队,棺头三人,棺尾三人,左右棺侧各两人,棺头的一人喊号令,齐齐一抬,棺盖缓缓而起。
因为棺盖沉重,侍卫们无法做出京兆府开木棺时那般流畅迅捷的动作,只能托着棺盖小心平移,缓缓露出的缝隙中并未蹿出什么,也没冒出什么。侍卫们将石棺盖抬到一旁。张屏与王砚几乎同时凑到棺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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