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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大风刮过)


  谢赋恨不能一脚把刘主簿踹开,冷冷道:“张知县在办的,的确是要案,其他的都先缓一缓,死不了人。”
  这事若是有差池,在树没刨倒的节骨眼上,又钻出一个人看出这个风水局,告诉了上头,将要丢掉性命的人数,不能想象。
  刘主簿抬头,刚张了张嘴,突然,又有一个捕快匆匆奔来。
  “大人……大人……”
  张屏神色一变,这个捕快,应是今早派过去到姚府换岗,继续看守现场及保护姚家人的捕快之一。
  刘主簿立刻喝道:“何事如此大惊小怪,快向大人自领惊扰之罪。”
  那捕快扑通跪倒:“大人,小的鲁莽失礼,请恕小的死罪。请大人快去姚家看看吧,府尹大人和上回来过咱们县里查姚家丢儿子一案的那位刑部侍郎大人,正……正都在姚府里……”
  捕快的脸色涨红,充满有话难说的痛苦。
  “小的,小的不敢再多说……请,请大人速速过去……”
  张屏转身看向谢赋:“我须速去山顶,可否请谢大人前往姚府。”
  “大人!”小捕快失声打断,“小的该死!可……还请大人亲自过去,单一个谢大人恐怕不成。府尹大人快和那位王侍郎打起来了!”
  张屏面无表情:“我去,他们该打还是会打。”朝谢赋一拱手,转头对刘主簿道,“去山顶当下最要紧。劳烦主簿拿上须紧急办的公文,我车里看。”
  谢赋盯着他,一点头:“好。但山顶的事,请张大人务必周全。”
  张屏垂下眼皮。
  刘主簿也只能躬身道:“下官遵命。”


第96章
  谢赋带着报信的捕快,直奔马厩,迎面遇上正牵马要离开的柳桐倚。
  柳桐倚向他拱手微笑:“劳烦谢大人告诉张兄一声,我这就直接回去了,不再与他道别了。”
  谢赋回礼道:“本县此刻正有急事要出去,恐怕得晚些时候才能帮公子带信了。”目光扫到柳桐倚马鞍上的袋子,一怔,“足下是大理寺的人?”
  马鞍袋上并无任何纹饰,但袋口的两道横线以及袋子所用的软皮都是大理寺特有。大理寺卿邓绪出身军中,之前曾在边塞,爱用这种胡式皮袋,执掌大理寺后,请将此袋改成大理寺专用,朝中其他司部均用各部特制的布袋。
  柳桐倚道:“在下不才,在大理寺居一闲职,不过此次过来找张兄,是为私事,并非公务。”
  谢赋回忆起方才张屏拉着柳桐倚去找无昧谈论案子的种种。原来如此,还道怎么一个京城公子哥儿会掺合进案子的事,原来竟是大理寺。
  他不禁拿话试探道:“府尹大人和刑部侍郎大人为了这件案子此刻都正在姚府,方才还以为,此案竟连大理寺都惊动了。让足下见笑。”
  柳桐倚又微微笑了笑:“在下在大理寺中,乃微末一卒。尚无资格独自查案。只是恰好知道些线索,便来与张兄一说。是了,大人可有将府尹大人与侍郎大人同为此案操劳之事告知宫中来人?”
  谢赋又一怔。
  柳桐倚道:“在下只是多事,想来此案如此重大,太后娘娘那边的人更能体谅罢。”又一拱手, “谢大人见谅。”再向谢赋道别而去。
  谢赋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捕快牵了两匹马出来,谢赋匆匆道:“本县独自去姚府,你且留下,有件事吩咐你办。”唤那捕快靠近,耳语几句。
  马车飞驰向寿念山,车厢内,张屏看着公文,刘主簿看着张屏,无昧默默在一旁念经。
  无昧本打算趁着张屏离开的时机,留纸一张,飘然而去,不料张屏喊了两个小衙役,曰此案还需他帮忙,“请”他一道同去山顶。
  无昧腿肚子直抽筋,连连讨饶,张屏对他深深一揖,一脸严肃地道:“此案若无师兄,可能无法得破,求师兄帮忙。”
  无昧只恨自己心肠太软,念着张屏好歹是个县令了,当着底下人的面行这么大的礼,从小一起长大的,哪能这么不给他留脸?
  但是,脸给张屏留了,自己的脑袋就挂在裤腰带上了。
  无昧只能多给自己念两遍经。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弟子尘孽重,还当在人间好好修行哪。
  张屏盯着手里的公文,却也忍不住走了一瞬神。
  这个案子又多出许多线索,他需要好好顺一顺。
  公文很要紧,但他其实更惦记着案子。
  张屏不禁想,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当知县?
  当下不容乱想耽搁,张屏立刻收回思绪,又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公文。
  他仔细核对了引河取水工程的文书,批了准修,盐引的公文刚看了几页,寿念山便到了。
  百姓都以为封山是为了太后娘娘上香一事,皆觉得姥姥庙灵验,本县长脸,都没什么怨言。仅是山脚下聚了一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
  有捕快迎来报,之前接到了传信的衙役带来的张知县谕令,只是将闲杂人等都聚散了,慈寿观中的道人都在打扫殿堂,丝毫不知即将动土之事。
  张屏点点头,就在山脚石阶处下了马车。刘主簿道:“大人若急的话,便直接从车道上山便是。”
  张屏让人牵来两匹马,又对无昧一揖,“请师兄看看周围。”
  无昧忙道:“阿屏你不用这么客气,放心罢,师兄懂得不多,但一定会仔细看。”
  刘主簿调头回县里送张屏批好的公文,张屏与无昧一道骑马沿着车道上山,几个捕快左右相随。
  车道不似步行的石阶那般直上直下,而是绕山盘旋,更能多看山景,瞧清此山四周的田野洼地。无昧不禁道:“此山甚是孤绝哪。且山形为圆丘。”
  依山傍水,本是绝佳风水之地,许多帝王将相陵墓更是用山体为陵,但修坟建陵之山,山形最要讲究,山体俊拔连绵,左右侧峰如屏障者,乃上佳之处。而这座山则如同桌面大的碟子中央蹲了个包子,一道侧流过来的河水还破气穿元,即连搁包子的碟子都炸了道裂痕。真是……
  无昧连连摇头。
  几个捕快盯着他动来动去的后脑勺,心中直忽悠。
  到了山顶,屠捕头领着几个几个捕快迎上来:“大人,卑职一直守在这里。观中的道人要不要先让避一避?”
  张屏示意不必,径直往大柳树的方向去,慈寿观门前打扫的道士在张屏和无昧出现的刹那便敏锐地注意到了,无昧亦感受到遥遥射来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索性双眼微闭做掐指状,一副高人姿态。
  刚走到刻着慈寿姥姥神迹的石壁处,两个小道簇拥着一个长髯道人匆匆出了慈寿观大门,向这方行来。
  长髯道人向张屏揖道:“知县大人,贫道慈寿观住持静清稽首了。”
  张屏已问得,慈寿观中以往只有两三个香火道人,都是火居道士,夜里不宿在观中,只是每日过来打扫,卖卖香烛,替人算算命。观中住持及其余的道士皆是谢赋重修慈寿观后请来的。以前的那几个火居道人谢赋亦未亏待,一位司早晨发放灵露之职,还有一位要了间山顶的小门脸,替人测字算命卖香火,年岁最大的那位,管着半山腰那口灵泉,都比以往油水肥足。
  张屏打量了一下静清,见其年约五旬,相貌颇有出尘之气。身后的两个小道士亦十分清秀。衬托之下,无昧颇像个偷了件道袍穿的杀猪的。和张屏说这些的小捕快漏了些口风,谢赋当年请这些道人时,一个个都先见过,故而道观中每位道长都绝对给慈寿观长脸。
  静清住持与张屏见礼毕,立刻又向无昧一揖:“这位道友,有礼了。”
  无昧忙忙还礼,屠捕头道:“今日知县大人前来,乃为太后祈福一事。观旁那棵老柳树,说是有些妨碍,得起了。”
  静清看了无昧一眼,立刻垂目道:“那知县大人与屠大人请罢,贫道便不在此叨扰耽误了。”又一揖,就此退下。
  屠捕头招呼捕快们拿起铲子铁锨,一道涌向老柳树,慈寿观门前和门内的道士们都在埋头打扫,有几个往这里看的,目光也似只是纯粹好奇。
  到了树旁,屠捕头又向张屏抱拳:“大人,直接从根里起了推到,还是先锯了再起出根?”
  张屏默默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柳树,树身约两人合抱粗细,垂下的长枝上已满是新绿,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碧空闲云,翠柳青山,本是人间好风景。
  张屏侧身看向无昧:“师兄身上,可有香烛?”
  无昧一怔,继而立即道:“有。”从随身袋中取出香束火折,屠捕头与众捕快衙役退到旁侧,让出树前空地。无昧掘土焚香,再自袋中拿出一叠符纸,点火化了,口中喃喃念诵。张屏向柳树深深一揖。
  他不信鬼神,但坟与棺乃人之最后归宿。若世间清荡荡,原不应被惊扰。
  屠捕头与捕快们有些不知情,有些已多少知道些真相,见此情形,不知怎么的,都觉得小风陡然凉了起来,不由得跟着张屏向大树行礼。
  无昧又从袋中取出一个酒壶,踏着步法,口中念念有词,绕香火而行,将壶中酒在插香化纸处浇了一圈儿,再回到正对大树处,收起酒壶,摸出一个铜铃,叮铃铃摇着,念唱舞蹈片刻,收势,拿出一个小袋,从内中捏了些赤色粉末,均匀沿着方才浇出的酒痕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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