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却听管怀道,“臣还有一言想问陛下。臣记得当年对陛下的承诺,那么陛下又是否记得,对臣的承诺?”
昭元帝微微一怔,半晌,道,“是朕……让管卿失望了。”
“陛下。”管怀道,“所幸您,还在御案之前,还是,一国之君!”
“不错,朕是一国之君。这个天下,依旧掌控在朕的手中。所以,朕让赵德胜,寻来了你。”昭元帝道,“朕的三公之中,唯有管卿,才是朕的肱骨之臣。”
管怀蓦然拱手,“老臣,愧不敢当。”
“你当得。”昭元帝道,“整个朝堂的官员都以为朕龙威已失,为严括与赵权马首是瞻,个个结党营私,暗通款曲,当真以为朕是不知情的吗?一个个巴望扶持着朕的皇子们,期盼着朕早日归天,他们也好位极人臣,富贵荣华,这些事,难道他们自以为瞒得极好?”
“唯有管卿,闭门不出,持中正之身,理朝政之事,却不与人结交,这些,朕都知晓。所以朕相信,管卿是朕唯一可以信赖的肱骨大臣。”昭元帝目光铮铮的望着管怀,一字一句,沉声道,“管卿,朕之所言,对否?”
管怀沉默片刻,道,“太尉大人军权在握,位高权重,丞相大人名满天下,门人泽被。此二人皆是朝廷的栋梁,陛下又怎知,他们不是肱骨之臣?”
昭元帝眸光沉了沉,“管卿可是要与朕打哑谜?”
“非也。”管怀道,“陛下,老臣有话要说,却不知陛下愿不愿听?”
望着管怀坦然的目光,昭元帝脸色稍缓,道,“若是卿之所言朕都不愿听,朕还能听何人所言?直言无妨。”
“是。”管怀拱手,道,“陛下,诚如臣方才所言,太尉大人与相国大人位高权重,无论他们是否是朝廷的栋梁之臣,这个朝廷的掌控与倾覆,确确实实是掌控在他们之手,此言,并非臣的危言。”
昭元帝眉宇微沉,帝王的威严之势渐渐显露。管怀所言,他心中也无比清楚,只是此刻从旁人口中乍然听闻,他心中不免刺痛。
这个天下,是他的天下;这个朝廷,是他的朝廷;他才是这个皇朝的一国之君!到了此际,竟君不君,臣不臣,这岂非是他的过错?
管怀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眼昭元帝,又道,“既然陛下诚心昭老臣,老臣不得不问一声,陛下,是否当真下定决心?”
昭元帝静默片刻,声如寒冰,“君王之榻,怎容他人酣睡?”
“有陛下此言,老臣便无后顾之忧。”管怀的老脸平静无波,又道,“不过,陛下心中清楚,此二人,盘根错节,根深势大,轻易无法撼动。若想一网打尽,难如登天,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决断?”
“卿之所言,正是朕心头之患。”昭元帝道,“朕想听听,管卿有何建议?”
管怀道,“剪除羽翼,缓缓图之。”
昭元帝沉默片刻,忽然道,“若是朕未记错,管卿的长子,如今是禁军的副统领,对否?”
管怀拱手,年迈的身躯挺直如松,沉声道,“陛下慧心圣断,冲儿定会为陛下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卿的忠心朕深明于心,朕亦知晓,太尉大人与相国大人轻易不能撼动,只能缓缓图之,朕如今首先要剪除的,另有其人。”
乾元殿外,忽而刮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在这冰冷的宫墙之中肆意扫荡,裹着落叶,卷着残云,呼啸而上,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与此同时,宣华殿内,高宇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文妃。
正殿内,文妃抱着吱吱悠闲从容,却在高宇的声音传入耳畔之际翛然转沉。“你说,管怀递上了请安的折子?”
高宇颔首,“乾元殿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说是陛下与管大人二人在殿下详谈许久,但究竟说了些什么,因为没有一位宫人侍奉在侧,所以打探不出分毫。”
文妃轻蹙娥眉,眸中闪过思索之色,道,“此事似乎有些不太寻常。管怀这位老臣许久未主动向陛下递折子,怎会突然来向陛下请安?与陛下谈话时连赵德胜也没有随侍在侧?”
高宇道,“无人随侍。”
“这就奇了。”文妃道,“陛下怎会突然有如此重的戒心?看来,他们二人相商之事绝对是非常紧要的,所以陛下不允许透露分毫,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管怀虽为言官之首,一直以来安居家中,不与人交际,政事也鲜少过问,怎会突然冒出头来面见陛下?”文妃喃喃道,思量片刻,突然侧头朝高宇道,“无论如何,你设法打探一番。这个管怀平时虽然不声不响,可毕竟是两朝元老,心智颇深,突然面见陛下,必然不是寻常事。”
高宇颔首,“奴才遵命。”言罢正欲转身离去,又被文妃唤住。
“你觉不觉得,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寻常?”文妃蹙眉盯着高宇,未见高宇说些什么,脑海一闪,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本宫总觉着,有人在暗中窥视,或是说,是想伺机对付本宫。”
想到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故,她脸色微凝,道,“林信如此,宣儿如此,前些时日,杨尚书亦是如此,还有严太尉对本宫的态度。一直以来,即便他高权在握,在本宫面前依然是知进退识礼数的,可如今……”
前几日,严括驳了她书信的那一事,她记忆深刻。
虽然不甚明显,文妃却能感觉到,严括的态度发生了细微的转变。严括是支持她,支持六皇子容瑄登基的跟石,若想容瑄安稳的登上皇位,文氏与严括的联盟决不允许发生丝毫裂痕。
所以,严括对她的态度为何发生转变,她必须查明。
沉吟片刻,文妃道,“派人传信太尉府,就说本宫有事要找太尉商议,请严太尉进宫一趟。另外,传信回文府,找人暗中监视太尉大人,严府的一举一动,本宫要掌控得清清楚楚。”
“是,奴才这就差人去办。”言毕,高宇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少顷,两名内侍自皇宫南门而出,一名前往城东太尉府,一名前往城中东南方的文公伯府。
城东,太尉府。
书房内,熏烟袅袅,热意升腾。
左盛裹着棉氅倚坐与暖炉旁,朝书案前的严括道,“风声已转,大人准备何时,面见东宫太子?”
闻言,严括自书案前抬起头,道,“先生以为何时?”
“大人既心有所定,不宜拖得太晚,明日如何?明日是初五,城西的清明寺有一场庙会,大人可以祈福为由,借道清明寺祈福,在下也会知会行宫那边,让太子殿下前往清明寺,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觉。”
“先生妥善安排自然极好,不过老夫有一事尚不能确定。”严括道,“太子殿下,是否愿意为老夫所用?”
左盛笑道,“大人多虑了。即便太子殿下病体缠身,可既为太子,又身处皇宫,对皇权自小耳濡目染,他的身份,就必定会让他生出那份心思。大人只要以利相诱,以太子常年不被人重视的心性,如何不会为大人所用?”
“更何况,不论结局如何,明日一见,便可全然知晓。”
严括颔首,正欲开口,忽而,书房的大门被人推开,太尉府管事徐良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朝严括道,“大人,宫里来信,文妃娘娘想见大人一面,说是有事要与大人商议。”
严括当即蹙眉,道,“老夫不见她,就说老夫身体不适。”
徐良点头,正要应下,左盛忽然开口,“不可。大人,此时还不宜与文妃娘娘明面上生出嫌隙。”
严括静默片刻,道,“不错,不过老夫不想见这个后宫妇人。”说着便朝徐良吩咐道,“你去一趟皇宫,就说老夫身体不适,文妃有何要事由你直接转述给老夫即可。”
“是。”徐良领命,躬身退下。
书房大门关上后,左盛伸手煨着暖炉,眼中一丝异色闪过,稍纵即逝。
第49章 密会
巳时三刻,徐良尾随内侍,进了寒风呼啸的皇宫。
宣华殿内,文妃闭目敛神,这时,高宇走过来附在她耳旁,轻声道,“娘娘,太尉府的管事来了。”
闻言,文妃双目骤然睁开,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太尉府的管事?严括好大的架子!”
于此同时,徐良在内侍的引领下进入正殿,躬身行至殿中央,行跪拜之礼,道,“老奴太尉府管事徐良见过文妃娘娘。太尉大人身体不适,未免将病气过给娘娘,因此无法入宫面见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文妃静默。
徐良又道,“大人说了,无论娘娘有何事,只管与老奴说明,老奴会一一转述给大人。”
文妃静静盯着眼前言语恭谨,神态却不卑不亢的徐良,眸中闪过一丝阴冷之色,一闪即逝,片刻后,娇媚的面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道,“太尉大人是我朝的顶梁柱,身体自然是极为重要的。既然太尉大人身体不适,也该早些告诉本宫才是,本宫也好派人前去探望探望,聊表本宫的心意。”
“娘娘言重了。正是因为娘娘尊贵之躯,大人不愿劳烦娘娘忧心,何况只是小病,不必兴师动众,太尉大人并未告诉外人,故而并无旁人知晓。”徐良道,“不知娘娘找我家大人所谓何事?还请娘娘明言告之,老奴也好尽快转述给我家大人。”
文妃盯着徐良,柔声道,“此事,乃机密之事,既然太尉大人身体有恙,那本宫便等着太尉大人身体好了,再与他商议。劳烦管事,将此言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你家大人。”